一转眼间,大半年又过去了。
日历翻到这年夏天,快放暑假了,我们即将念完初中一年级。
这时候,柏树青和红心俩人的爱情已经达到了顶峰,近乎于半公开化,基本上不避讳班里的人,我们大家已经见惯不怪,连小张老师也不稀得管,还常常留下他俩一块扫除。
天真的我,以为生活就应该如此简单,没有那么复杂和繁琐,只要等若干年后,再长大一点的红心,穿一身红衣红裤,乐呵呵嫁给柏树青,就像大嫂嫁给我大哥,然后两人白天上班去挣钱,晚上睡在一起,一块造出几个小柏树青,跟大姐、二姐和大嫂生小孩一样。
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
我记得,突然有一天早晨,同学们不见了柏树青的人影,因为他再次转学离校,如同他突然转入我们班时一样,他离开的时候也是那么突然,没有一个同学得到一点信息。
那天是星期三,一个值得纪念的早晨。
阴沉沉的窗外,下着小雨,天地之间雾气茫茫。
讲台前的小张老师,时不时望望窗外,时不时看看我们。
她有点动情说:“我原以为给你们代几天课,没想到教了一个学年。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一年过去了,你们即将离开这所小学……我想留你们也留不住,因为你们长大了,就是学校想留你们也留不住,因为这里的课堂太小了,盛不下你们飞翔起来的思想……。”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下来,还轻轻感叹一下,才说:“不过在你们都飞走之前,已经有一个同学先飞走了,他就是柏树青同学。在昨天,他跟随自己的父亲去了南方……。”
我看得出来,小张老师的脸上闪露出一丝惆怅。
我也能听得出来,她的语气中包含着好多好多的感伤。
然而,一向情感比较冷漠、麻木的我,没有被那种依依不舍的思绪所感染。反倒是,在我心中涌起一股不可言喻的暖流。此刻不用谁暗示我,犹如鬼使神差,立马向红心瞟去。只见她直不楞登的杵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那条粗粗的大辫子,静静地悬挂在后脑勺。
突然,我徒生一个念头,非常非常想看一看红心那张脸。我非常非常想知道,一个心甘情愿向别人奉献出身体的小臊丫头儿,她那张脸会出现一种什么样的“幸福”反应呢?
……
好在又是半天课,中午就放学了。
回家的路上,我瞧她脸的机会也来了。
还是在胡同路口那棵大柳树下,我追上走在前面的红心。
只是我有点不走运,并没有看到她那张脸。这不赖我,因为她一直低个脑袋,呆呆地看着自己脚下,像一个无精打采的死人幌儿,一步一步的往前挪着,仿佛世界走到了末日。更可怕的是,我和她并排走了好长一会儿,眼瞧着到了大门洞,她竟然没发现身边的我。
嘿嘿!
嘿嘿!!
什么叫晴天霹雳?
什么叫五雷轰顶?
什么叫万箭穿心?
什么叫心如死灰?
不用徐老太太苦口婆心地讲给我听,更不用小张老师磨磨叽叽地重复,看到这时候的红心便啥都明白了。但此情此景,却让我突起则隐之心,先前幸灾乐祸的心情也烟消云散。
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能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于是,我即刻就停下了脚步,本打算悄悄撤退一走便罢了。
可是说到底,心存邪念的我,毕竟不算一个纯粹善良的“好人”。更何况,我肩膀上还扛着一个不那么听话的傻脑子。所以,就在我转身欲走的一刹那,还是没有能够管住自己那张臭嘴,尽管我已经转过去大半个身子,却身不由已,偏过头,笑嘻嘻冲她大喊一声。
“活该!”
然后我一如既往,抬起两只小蹄子就开蹽。
世上没有重复的一个人。这回我没有听见小臊丫头儿的一声恶骂,也没有听见那咬牙切齿外加一声臭烘烘地“呸”,不过没跑出几步远,却听到身后“咣当当”响了好几声。
我边跑边回头看,只见书包、文具盒、笔和书本散落了一地……
……
柏树青蔫悄儿地走了。
留给红心一颗破碎的心。
却留给我一只完整的乒乓球拍。
人尽其才智,
物尽其所用。
这是中国人积攒五千年的智慧。
傻乎乎的我,自从受贿了柏树青的球拍以后,在不知不觉之中,一直实践着这句话。至于人究竟尽没有尽其才,我不敢妄下结论。不过,那只小小的乒乓球拍还是尽了其用。这一时期,完全痴迷上乒乓球的我,几乎将所有闲暇时间都奉献给那张水泥做的乒乓球台。
如果真要说人尽其才,二大妈绝对算得上一个。
二大妈责任心强,这个小官当得很认真,几乎不分礼拜天,每天都勤勉工作,一刻也不消闲,踮着两只小脚绕着胡同四处转悠,李家的粮食不够吃了她要过问,张家老太太和儿媳妇打架了她也要过问,就是哪个大院埋汰了还要过问,渐渐的大家都有点离不开她。
我爹属于组织上的人,瞧着刚刚加入组织的二大妈,咋看都觉得顺眼,经常当我娘的面夸人家能干,而且,他本人也喜欢听小老太太的调遣,坐落居委会大院中央的乒乓球台,就是二大妈指挥我爹一个人完成的杰作,连那些砖头和水泥都是他从单位里掏弄回来。
记得那天干完活儿,天都黑黑了。
我爹有点累着了,吃饭时还捶几下腰。
“还逞能不?”
“把老腰都累折啦!”
我娘不乐意,没好气地数落他。
“哪么多的废话?”
“让你捶就好好捶!”
嘴硬的我爹,立马瞪起两眼珠。
“你让二大妈捶呗。”
“她不是比我能干吗?!”
我娘也立即停了手,下炕捡桌子。
“说啥三七疙瘩话?”
“人家就是比你能干嘛!”
开始拉松的我爹,一歪身靠上被垛。
“她咋能干啦?”
“能干没生出一个带把儿的?”
我娘的大嘴一撇,弄得饭碗哗哗响。
“还是生丫头儿好哇!”
“将来就不用娶媳妇啦!”
但我却不识好歹,捡起话来就说道。
“幺儿咋说傻话呢?!”我娘说。
“滚犊子!”我爹欠起身,一声怒骂。
我倒是很听话,立刻推开门,一边滚犊子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