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华生医生回忆录节选。
自我停止了在海滨杂志的连载更新,已经过去了两年。期间读者热情的来信和编辑的请求使我又在脑子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几个旧案子写给杂志。不止一次的,读者给我写信询问:“福尔摩斯先生不办案了吗?还是您罢笔了?”
我该怎么说?福尔摩斯死了所以我罢笔了吗?我简直无法说出口,更不能下笔,思量了很久才敢于发表最后一案。我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友人,已经死了,没有了,在那个轰隆作响的瀑布里和一个魔鬼同归于尽了。他高瘦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伦敦的大街小巷,他时而冷漠时而热情的性情也不会被第二人所拥有,他那蓝烟萦绕的烟斗不会架在贝克街的茶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资料索引,实验器材也落着灰,没人去品尝赫德森太太的茶点,没人听她唠叨,没人在那些不眠的深夜站在窗口往下望着寂寥的街道,或拉着抽风一样的小提琴曲,更没有人在我彻夜难眠时安慰我,拉起温柔的曲子催我入睡。他自负的话语,温和的语气,坚毅的脸庞,体贴的照料,冷静的眼神,睿智的思想,全部离我远去,沉寂在一个远在瑞士的瀑布。每每我辗转反侧,遇见任何的困难,包括梅丽离我而去的时候,我都对自己说,要是福尔摩斯在这里就好了,他会怎样的安慰我,劝告我,为我提出怎样的建议呢?我不知道,因为他不在这里。
转眼间他离开了两年,我也从悲痛欲绝的状态恢复过来,也许别人觉得我终于走出来了,但是我自己明白,那已经成了一个心结,一处隐痛,只要一碰触,照样疼得我泪流满面。
今年春天,报纸上开始刊登一些来自一位莫兰先生的文章,为已经死去的莫里亚蒂说好话,还出言污蔑福尔摩斯,声称莫里亚蒂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善良的,德高望重的数学教授,深受学生喜爱与尊敬,这种上流社会的人物,怎么会是个犯罪头子。反观歇洛克·福尔摩斯,不过是个不知出身的小侦探(因为他早年离家,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家世以及他和迈克罗夫特的关系),破过几个案子便以为自己立了奇功,为了得到更大的功劳,居然诬陷莫里亚蒂教授,还杀其灭口。文章还声称,福尔摩斯根本没死,只是诈死获得社会的同情,而华生医生就是他的助手,写出他死去的故事来宣扬他的名声。
这真的足以把我气炸。显然这个莫兰先生就是莫里亚蒂的心腹,居然还在为那个死去的魔鬼效忠,不仅试图翻案还污蔑福尔摩斯。要知道,福尔摩斯对于苏格兰场的官方委托向来不收分文,很少允许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告里,以至于在我写他的故事前几乎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名为利,诬陷他人呢?
我真的是愤怒之至,想要写文章反击,海滨杂志的编辑善意提醒我,我同样被控诉为福尔摩斯的帮凶,这时出声反击并不妥当。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苏格兰场在泰晤士报上发表声明,声称莫里亚蒂犯罪的证据确凿,他和福尔摩斯的死亡也经过瑞士警方核实,还拿出许多轰动过伦敦社会的旧案举例,指出福尔摩斯对伦敦社会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且从未要求回报。苏格兰场甚至不遗余力,动员福尔摩斯曾经的委托人们出面作证,证实其品德高尚,能力超群。
“难道说,一个人低调做事,不求名利,反而是一种错误,理当被人随意污蔑吗?”面对记者时雷斯垂德探长愤怒的说。这句话第二天就出现在各大报纸上,连带着对许多委托人和苏格兰场的官方侦探们的采访。令人惊奇,那些嫉妒福尔摩斯嫉妒的不得了的侦探们,异口同声,称赞福尔摩斯的才华和品质,说任何人再胡说八道,将会以诽谤罪对其提起公诉。
我简直被这局势闪花了眼,我最亲爱的朋友简直成为了伦敦英雄,想到他生前不为人知,常常孑然一身,死后却有这等无上光荣,我不禁红了眼圈,泪湿枕巾。
“你知道,我这一年有三个未解的谋杀案,”假装路过然后进来坐坐的雷斯垂德不安的说,“真是简直了,我的工资快被上司扣完了,我老婆叨叨叨,叨叨叨,我的脑子快炸了,所以来找你清静清静。要是福尔摩斯先生还在,我看伦敦的罪犯还敢不敢这么猖狂!”
“他不在了。”我心酸的说,“但是谢谢苏格兰场对他的维护。”
“其实迈克罗夫特先生在其中做了点努力的,不然舆论不会如此一致。当然,更因为他永远是苏格兰场忠实的朋友。”雷斯垂德坚定的说,我觉得他从未如此英俊过,嗯。“华生医生,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我说。
然后我们相顾无言,唯有对视。
春天要过去时,伦敦发生了一场谋杀案,即桥牌俱乐部的小阿德尔被枪杀的事情。据报纸说,他晚上独自坐在屋里,桌子上摆满硬币,屋门反锁,没有人听见枪声,但他被枪杀,正打在太阳穴上。子弹是手木仓子弹,他的房间在二楼,窗户开着下面却没有踩踏的痕迹。假若有人翻进窗户杀了他,窗下却没有痕迹。倘若有人隔着街道在那边的房屋里开枪,手木仓射程根本不够穿过这么长的距离。倘若他是自杀的(这样门就是他自己锁的),那么首先他为何要锁门?其次他自杀用的□□去哪儿了?
各种可能性都被推翻了,苏格兰场只能给出含糊其辞的解释。小阿德尔是颇有名望的年轻绅士,品行端正到刚直不阿的程度,使社会要求破案的呼声格外高。苏格兰场的压力想必格外的大。尽管我努力要用我朋友的思维去解决这个问题,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让我更加怀念我的朋友,若他还活着,这种案子简直小菜一碟,必能为死去的小阿德尔讨回公道。
那天我出诊归来,正好路过案发现场,也就是小阿德尔的房屋,我看见房屋前拉着警戒线我,几个小警探在门口站着,看来苏格兰场的人在里面。另外又有些闲人在旁边讨论这个案子。我在门前等了一会儿,看会不会出来我认识的侦探。门口的小警探显然认识我,向我点点头,我估摸着是雷斯垂德的人。果然没一会儿,憔悴沮丧的雷斯垂德便走了出来。但我注意到他虽然沮丧,却有点振奋,仿佛有好消息。
“你好啊,雷斯垂德,”我说,“这案子我听说了,你有什么好消息吗?”
他也不跟我客套,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你看我像是有好消息的样子吗?”
“别这样,探长,你好歹是苏格兰场得力的猎犬,总归有点希望吧?”
“谢谢夸奖,华生医生,还是福尔摩斯式的夸奖呢,”他的目光虚虚的扫过那群闲人,“没啥进展,这案子简直奇了怪了。我觉得我很快就要被踢下这个位置,做个小片警儿了。”
“要是福尔摩斯在就好了。”我叹气说。
“是啊……”他不自然的咳嗽一声,目光再次扫过人群,“你看,我真的挺忙的,所以回头见?”
“回头见。”我说完便转身离开,挤过那些看热闹的闲人。结果不知怎的,好像撞上了一个老头,他手里的书掉了一地。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急忙蹲下来帮他捡书,这时我听见后面的雷斯垂德噗嗤了一声。
喂,你不来帮忙就算了,干嘛还笑。我扭过头去送了站在门前的雷斯垂德一个大白眼。
“别碰我的书!”老人粗声粗气的说。好吧,我只好抱歉的走开,一看雷斯垂德笑的更开心了。我狠狠的瞪他一眼,这家伙一定是压力大太,变成了弱智。老人捡起那摞书,不高兴的走了。
好吧好吧,我莫名其妙的往家里走着,没走几步自己也笑了起来,还越笑越开心,就这么笑了一路。回家后我的女仆简给我开了门。
“下午好,先生!”她明朗的说,小猫米娅在她脚下徘徊,“你看起来真开心,很久没见到您这样笑了。”
“哦,我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想笑。”我说着走进了屋子,简立即忙着做晚饭去了。
梅丽走后我没有再婚,带着佩芝小姐托付给我的小猫米娅独自住在这里。是很孤独,唯有简可以和我说几句话。大部分时光里我闷闷不乐,只能喝几杯酒,回忆我年轻时的故事。有时我怀疑我已经老了。
坐下来没一会儿,门铃响了,很快那个老人走了进来。
“您好,”我说,“我是不是弄坏了您的书?如果您需要赔偿……”
“不,先生,我来感谢你的好意,很少有人对我这么客气了。另外,我觉得您一定是读过书的人,所以想为您推荐几本好书。”他须发皆白,声音苍老。
“好的,您有什么书呢?”
“您看这本,圣战!这可是本不可多得的好书,讲述了一位修女和一个虔诚的神父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精彩之处在于,最终描写了二人深夜在教堂的一场激烈的战争,对于修女曼妙的身姿写的十分详细!”
我沉默了一会儿。
“您……确定这是个好书?”我无力的问。
“您不喜欢?那看这本,植物学的奇妙应用!”
“听名字有点意思。”我说。
“内容也很有趣。这个故事里,美丽的女冒险家前往丛林探险,遇见了神奇的藤蔓,然后各种详细描写你懂得,最后她和藤蔓过上了幸福生活!”
……我收回我的话。
“谢谢您的……好书……”我艰难的说,“不过到此为止,您的书不太适合我……”
“真的假的?您的书架上都是这种有趣的书啊!不信您看!”
啥?我迷惑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古典小说医学著作报纸杂志。看完这一眼我无奈的回过头:“先生,我……”
福尔摩斯正冲着我微笑:“怎么样亲爱的华生?要买我的书吗?”
我瞪着他,看着他闪闪发光的双眼,坚毅的五官,熟悉的微笑,然后眼前开始出现白雾……
“华生?华生?”白雾散去时我发现我躺在他臂弯里,嘴里有白兰地的味道。他手里拿着一个随身携带的酒瓶,非常抱歉的看着我。
“不好意思,我最亲爱的朋友,没想到给你的刺激这么大。我以为你曾经身经百战,这事儿不算什么呢。都怪我,非要这么戏剧性的出现在你面前。”
他语气的关切,温暖与诙谐,与过去如出一辙,陌生又熟悉,我一下子坐起来。
“你没死!?”
“如你所见,幸运的活着。”
“你没死!?”
“亲爱的医生,我不太喜欢回答重复的问题。”
“你没死!?”
“你可以提问更有价值的问题,不过现在你还是先缓缓吧。”他把我扶起来,让我靠在扶手椅里,我注意到他还给我垫了个软枕,拿了条毯子。“我的朋友,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说不定还很生我的气,但是你最好休息一下。”
“我永远不生你的气,”我喃喃的说,“哪怕你现在拿起枪打死我,我都不会生你的气。”
“天哪,华生,”他低声说,伸手摸摸我的额头试探热度,“看来你真的很爱我是吧?别说这种傻话,我最好的朋友,求你。我回来了,而且再也不会欺骗你了。我将回答你一切疑问,但你必须休息好了。”
“看见你我就好了。”我说,我的眼珠子跟着他转,生怕他像一个梦一样消失了。
“我太想你了,”我伤心的说,“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回来看看我……我做过好多次梦,梦见你没死,回来了,可是一醒,全是假的。你知道梅丽走了吗?”
“对不起,华生,”他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去世了……那时真想回来陪着你,可是条件不允许。我走遍了很多地方,西藏,美洲,法国,很多次凶险的情况,好几次差点回不来,但是我还是回来了。我怎么能抛下我最好的朋友呢?”
他温柔的语气和白兰地酒起了作用,我感觉越来越好。同时我也发现他的手指更粗糙,嗓音更粗粝(我可以斗胆说尽管分离两年,我对他任何细节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他仿佛饱经风霜,而我居然没有在他身边。我才是应该道歉的那个。
“佩芝小姐不住贝克街了,”我说,“她走了,把米娅留下来了。”
话音未落米娅应声而入,她抖抖银灰色的皮毛,一只蓝一只绿的鸳鸯眼懒洋洋的看着我们,骄傲的迈着步子走过我们面前。
“这就是那只猫,”福尔摩斯点点头,“我把它送给莫娜时它还没睁开眼,估计不记得我了。”
米娅并不关心我们的讨论,肆无忌惮的叼走福尔摩斯面前的一块饼干就走开了。福尔摩斯瞪着它,不敢相信自己的权威被一只猫侵犯了。我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哈哈大笑。看来以后的生活会十分热闹。
“来谈谈正事,华生,”他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说吧,什么时间,什么地方,需要我干什么?”
“好华生,你真是从不让我失望。首先你想去看看莫娜吗?”
“……你,你见到佩芝小姐了?”
“一点不错,她就在贝克街。不如我们一起回到那里见她,也见见亲爱的赫德森太太。华生,”他认真的看着我,“你愿意和我回去吗?”
“天哪,我当然愿意。”
“不,华生,我是想问……你愿意和我回到过去吗?”
他灰色的眼眸凝视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我们在瑞士旅行时的夜晚,一起在草地上看星星,聊天,那时他看起来那样温柔而又意气风发,现在他似乎更成熟了,但是有些东西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并没有改变。
“我求之不得。”我温和的回答说。
他慢慢慢慢的笑了起来。
“真不愧是我的华生,那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他一本正经的说,“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叫莫娜为福尔摩斯夫人了。”
我瞪着他,好像无法理解这话里的意思,半分钟后他无奈的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一下子反应过来。
“真的吗?”我激动的喊道,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晃,“你俩说好了?你要结婚了?天哪,我的朋友,我的歇洛克要结婚了!成家了!真没想到我能看见这么一天!”
“华生?华生?”他哭笑不得的拉住我,“别晃了……”
“不不不别拦着我,我不把你晃晕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哦天哪,”他扶正我的头看我的脸,“你真的是我亲爱的华生医生吗?确定不是有人调包了?”
“已经被调包了,”我一本正经,“我其实是犯罪头子。”
他哈哈大笑。米娅被他的笑声吸引回来,在他脚边打转。他低头看看她,一脚踩上她的尾巴。
我:……
他:(?ω?)
米娅:喵喵喵???
“好了,华生,”笑够后他收敛了神色,我知道这是有正事了,“辛西娅还在自由的活动,我想我还没有彻底安全。”
“辛西娅……”
“你知道她的,”他抬眼,“辛西娅·莫兰。对,就是写文章给莫里亚蒂开脱的那个。”
“她?所以是个女人吗?”
“不容小觑的女人呢。她接手了黑色吉姆在巴黎的残余势力——那是黑色吉姆最后的力量,不过前一阵子被我联合法国特工局剿干净了。但是她逃走了,来到了伦敦,她知道我必然会回来,就在这里等我。她消息很灵通的,肯定知道我归来的消息。所以我打算将计就计,来个致命一击。”他拍拍我的肩膀,“她这两年一直追杀我,把我搞的蛮惨的。最好她能彻底失去在外面乱逛的可能性,否则我永远提心吊胆。”
“你已经有计划了,”我说,“需要我的话,只管招呼我吧!”
他点点头,微笑的看着我。
“这次成功后,黑色吉姆就彻底消失了,”他闭了闭灰色的眼睛,“我突然发现我半辈子都在跟它搏斗,自从我父母死后。”
它毁了你一生,毁了佩芝小姐,还毁了很多人。
我没说出这话。
“马上就结束了,”我说,“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义不容辞。”
“我的计划吗?第一步,我知道辛西娅今晚肯定会来解决我,所以就让她来,我们会埋伏好等着逮捕她!”
“逮捕?”我跟着重复,“所以苏格兰场知道你回来了?”
“呃……也就说雷斯垂德和霍普金那个小伙子。”
最先知道你归来的居然不是我,我用华生式白眼表达了对他的憎恨。
“计划的第二步呢?”
“第二步是找辆马车,把莫娜带走,我跟神父联系好了,直接结婚就好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
“这就结婚?”我问。
“有问题吗?”他眨巴眼。
“没有仪式,没有宾客,你就这样在半夜里和佩芝小姐结婚?”
“至少我买了戒指?”他冲我眨眨眼,“还有你和雷斯垂德,霍普金,那几个小警员。莫娜已经同意了,她觉得越早结婚越可靠——考虑到我玩消失的前科她这么想也很正常。我想你肯定愿意给我做证婚人吧?”
“我……我吗?”
“对,就是你,我是绝对不会让迈克罗夫特来的,他根本不会同意我办这么一场深夜婚礼,他会花大价钱给我办一个,把各种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你别看他平时跟我不亲,关键时刻他还是很愿意搅和的。”
“……好,好吧,希望他不要因为你不通知他生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