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佩芝小姐,我自然十分欣喜,赫德森太太也是哭个不停,好不容易才劝下来。佩芝小姐比以前要清瘦些,但是比以前要镇定和沉稳,打扮上也更偏向素淡,与我当初和她第一次相见的优雅讲究大不相同,但是她比以前显然成熟许多。见到我,她也很是高兴。
“很抱歉在那种时候离开你,华生医生。”她抱歉的说。我笑了起来。福尔摩斯离开后我们一起度过了那样糟糕的时候,我怎么会怪她。
只是可惜了梅丽,不能看见这大团圆的结局。
赫德森太太戳了我一下,我转过脸,看见她笑吟吟的端着一杯红茶。
我知道,一切都好起来了。
“现在由我来介绍一位合作伙伴,”福尔摩斯举起手,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今夜他会发挥很大的作用!”
“法国带来的特工?”我开玩笑。
他摇摇头。
“苏格兰场的人吗?”
他还是摇头。佩芝小姐已经憋不住笑了,弯起了微圆的眼睛。她笑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甜美,只是比以前更温柔了。唉,愿这笑容永不消逝。对,我的意思是福尔摩斯一定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嗯……但是他现在这幅得意的样子让我很不服气。
“不猜了,”我说,“你要是觉得我猜不到,那我多半是猜不到的。”
“偶然你也有超常发挥。”他安慰我说。
“谢谢你啊。”我瞪了他一眼。
他不在意的笑笑,拍拍身后被白布盖着的什么东西,我还没来得及好奇,那块白布已经滑下。
“福尔摩斯?”我目瞪口呆。
面前的就是福尔摩斯……不,我的意思是,白布下面的就是福尔摩斯……的蜡像,坐在摇椅上,拿着烟斗,仿佛在思考什么,着实是栩栩如生。
“做这个可不容易,”福尔摩斯抱怨说,“尤其是莫娜不满意我选的衣服——但是衣服有什么关系吗?”于是他收获了佩芝小姐的白眼一枚。
“今晚我们要借用莫娜在我们对面的公寓了,”他宣布说,“莫娜回来后还没在那里住过呢——哦,她都没进去门,她的女仆都不知道她回伦敦了。”
“对,所以我连张躺一下的床都没有。”佩芝小姐挑眉笑道,看来也没真的生气。
“你可以去我的房间。”福尔摩斯举起手,“还有华生以前的房间……”
“我抗议!”我赶紧说,“那个房间一直没人,一定没打扫好,去福尔摩斯的房间吧!”
福尔摩斯用一种“你傻了吗”的眼神看我:“华生,我的房间也两年没住了。”
到底谁傻啊,气的我直瞪他。佩芝小姐笑着转身走了。
当天夜里我和福尔摩斯一起躲在佩芝小姐公寓里,在黑暗里看着对面的窗户。窗帘拉着,映出一个坐着的身影,侧脸曲线坚毅,手持烟斗。那是那个栩栩如生的蜡像。
“问个问题,”我低声说,“有兴趣讲讲你这两年的故事吗?肯定有有趣的东西吧?”
“你真的只是想听有趣的东西而不是我和莫娜的罗曼史?”
“那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肯定吃了很多苦。”
黑暗里他惊讶的回头看我。
“你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告诉他,“不管什么,有什么好的事情或者糟糕的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
“那你的笔记本上要增加很多东西了。”他冲我笑笑。我知道我回头要有很多故事听了。
夜变得逐渐深沉,我盯着对面的窗户,突然忍不住低声说:“歇洛克!歇洛克!”
“什么?”他说。
“他动了!”我指指对面那个影子。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我,“他当然得动,你当辛西娅小姐是傻子吗?”
我灿灿的哦了一声:“你让赫德森太太挪动了他?”
“赫德森太太膝盖总是疼好吧,”他抬眼看看对面,“我让莫娜……嘘!”
我立即敛了声音,进入备战状态。福尔摩斯的噤声命令很是及时,因为我已经看见那个安安静静移动的身影。
那显然是个女人,身姿婀娜,头戴帽子,她似乎穿着打猎装,手持长杆枪,慢慢的靠近窗口,目标显然是对面的影子。好巧不巧的,那个影子又转了个身。
我们离她很近很近,看着她架起枪瞄准对面,我感到我身边的福尔摩斯已经绷紧了肌肉,时刻准备冲出去制住她。要用武力对付一位女士实在是抱歉,看身形还非常年轻,但我不得不提醒自己,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士,而是一位蛇蝎美人,她的子弹不知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只见她娴熟的瞄准了对面,我听见她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这声音是否迷住过某个少年,又是否和某个情人谈情说爱,这个女人是否有过自己的生活,是否也曾愉快的把酒言欢,我都不会有什么机会知道了。在这声音之后便是极低沉轻微的砰的一声,对面的玻璃应声而裂。
说时迟那时快,我朋友一下子冲上去一把扭住了她,那身姿之矫健可与扑兔子的猎犬媲美。对方先是短促的惊叫了一下,本能的挣扎起来。由于我朋友压倒性的优势,我没有上前帮忙。当她借着微光看清楚我朋友的脸时,一下子放弃了挣扎,我的朋友也适当放松了手劲,免得弄伤了她。
“福尔摩斯。”她陈述说,表情逐渐平静但是眼神惊异,“你又赢了,你真是令人讨厌的聪明。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
这时楼梯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雷斯垂德带着警员们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习惯性举起手里的灯,让灯光照亮那位女士的脸庞,我方看清她是这样的年轻,浅金色的头发,容貌姣好,表情温和,天蓝色的眼睛,若她是个普通姑娘,一颦一笑之间已足以让几个小伙子神魂颠倒,然而她却是个可怕的杀手。
“能不用照犯人的方式照我的脸吗?”她问。
“遵命,夫人。”雷斯垂德冷嘲热讽的说,“可您就是犯人啊。”
“其实我几乎以为你不会来了,”福尔摩斯平静的说,“莫兰,我简直怀疑你已经放弃要我命了。但是我放出我回了伦敦的风声时,你还是跑来杀我了。”
“我也几乎要不来了,福尔摩斯,”辛西娅·莫兰抬眼看他,“我几乎以为……我要去过我自己的日子了。”
“我宁愿那样,”福尔摩斯说,“你杀了小阿德尔时,我发现这事对黑色吉姆无益,那么你大约是受雇佣杀人。”
“是啊,和小阿德尔打牌的人出老千,小阿德尔威胁要公之于众,那些人担不起这个风险,就雇佣我去杀了他。”她笑了一下,“他很英俊,真可惜。”
“还很正直很年轻,”雷斯垂德指出,“而你要了他的命。我会去调查雇佣你的人。”
“我乐意合作,警官。”
“我很抱歉,”福尔摩斯突然说,“我很抱歉你还是没有从莫里亚蒂的影响里挣脱出来。”
辛西娅安静的看着他,“我几乎挣脱了,”她看向窗外,“自我父亲死后,我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他把我培养的很好,我几乎为他而活。在他死后,我的世界就崩塌了,我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过。我恨你,歇洛克·福尔摩斯,你毁了我的人生。但是在他死去七百五十天后,我发觉我可以不用为他活着,无论是为他做事还是为他复仇。”
“所以你逐步放弃复兴黑色吉姆,想做个职业的雇佣杀手。这就是自己的日子,虽然杀人依旧是不对的,但是对你来说,是好的开端。”福尔摩斯说。
“神TM好的开端。”雷斯垂德嘟囔。
“不重要了,”辛西娅平静的说,“在我来杀你的时候就结束了,其实我感觉我已经不恨你了。”
“我也不恨你了,”我朋友平静的说,“我怜悯您,莫兰小姐,很抱歉您即将好转的人生又要急转直下。”
“您不用怜悯我,”辛西娅翻翻眼睛,“人们怎么说来着?要突破自己?我知道我之前的人生都是扭曲的,被控制的,这就够了。很高兴我还有机会用新的眼光看世界。”
“然后你可能就要被判死刑了哦。”雷斯垂德说。
她反而笑了一下。我想我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个女人,但是,我也怜悯她,她走上的路不是她的选择,但她确实要为此负责。
“再见,福尔摩斯先生。”她不卑不亢的说。警员把她铐住,然后把她往外带。我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突然恍然大悟:“我是不是见过她?”
福尔摩斯扭过头看我。
“就在你跟莫里亚蒂掉下瀑布的那天,”我说,“我在山路上遇见一个穿淡绿长裙的女人……就是她,她还对我笑了。”
“你的记忆力令我惊讶,亲爱的华生,两年前的事记这么清楚。”
“你离开我那天的一切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沉默了一下。
“华生……”
“不,别说抱歉,”我打断了他,“我永远得不怪你,我说了我永远不对你生气,歇洛克,但是你再也不许这么吓我了。”
“好的,”他温柔的说,“我绝不这么吓你了,华生。那么接下来,我亲爱的朋友,你愿意做我的证婚人吗?”
我目瞪口呆。
“接下来?现在马上立刻?”
“干嘛不呢,”福尔摩斯俏皮的说,“不是说好了吗,三更半夜,拉上我的未婚妻跑去教堂给牧师一个突袭,多么浪漫的戏码,简直和艾琳·艾德勒与诺顿律师的婚姻一模一样。”
“现在是艾琳·诺顿了。”我提醒他。
他面无表情:“不管,艾琳·艾德勒。她有资本留住自己的姓。霍普金斯!小伙子!你在哪儿呢?”
霍普金斯警探来了吗?我尚未想明白,这个对福尔摩斯有种狂热崇拜的年轻人瞬间出现在我们眼前:“是的先生!有吩咐吗?”
“你愿意做我的伴郎吗?”福尔摩斯温和的问。
还没有等霍普金斯反应,雷斯垂德先尖叫出声:“伴郎不是我?!”
“你结婚了!”我说,尽量无视霍普金斯警探激动的握住福尔摩斯双手的场景,这小伙子真真是个狂热粉丝。
然而天不遂人愿,我们统统忘记我们漏掉了一个可怕的人物。
“走吧,莫娜!”福尔摩斯旋风一样刮进起居室,破碎的玻璃导致冷风刮进来,头部中弹的蜡像还坐在扶手椅里,赫德森太太正和莫娜小姐讨论着换玻璃的事。
“去哪儿,亲爱的?”莫娜小姐转过脸,用她明亮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们。
“去结婚。”
自然而然的,她愣住了,但是她的脑子很快意识到了情况,她的眼睛瞬间染上了一层不可思议的光芒。
“歇洛克!”她大声喊。
“没错,亲爱的,现在,就现在!三更半夜,我们立即去教堂,转眼间我们就结为合法夫妻了,快快快快选定你的伴娘!”
“天哪,福尔摩斯先生,你也太突然了!”
“你只有去围观和不去围观的权力,我亲爱的赫德森太太!”
“我亲爱的女仆安妮呢?快来啊!给我做一下子伴娘吧!”莫娜小姐高兴的说。天哪,为什么她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难道说和福尔摩斯相熟的人最终都会习惯他的戏剧性吗?
直到我们赶到了教堂,我都是迷迷糊糊的。牧师被大半夜吵醒,哭笑不得的迎接了一对迫不及待的新人。
“你们真有这么急吗!”雷斯垂德大喊,他的身边是赶来看热闹的妻子,“婚礼应该好好的办吧?”
“现在就挺好的!”福尔摩斯坚持说,他看上去……嗯,玩的很开心。更不要提莫娜小姐完全没有意见了。那帮小警探也是兴奋的不得了。上帝啊,真是一场可怕的闹剧。
牧师点点头:“那么大家各就各位……”
“歇洛克!”
这一声吓了牧师一跳,我们急忙回过头去看来者何人,但见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不错就是迈克罗夫特,魁梧的像棕熊,大步走了进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不能这么胡闹!”
“看在上帝的份上!终于有人来阻止这个了!”雷斯垂德举起双手。
我的朋友慢慢皱起眉头。
“你一定要打扰我吗?”他问。
“你一定要这么开玩笑似的结婚吗?你对得起你未婚妻吗?”他哥哥严厉的说。
“对得起。”莫娜小姐说。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不行,”迈克罗夫特最终说,“拜托了,歇洛克,你得……很正经的结婚……我是说,你至少应该准备准备,请上亲朋好友,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
歇洛克瞪着自家哥哥。我知道他快耍小孩子脾气了,但是在一大票小警探的围观下,我敢说他绝不会破坏自己的成熟形象。
“好…吧……”他勉强说。
无戏可看的小警探们发出失望的声音。
“我无所谓,”莫娜小姐说,“让我和歇洛克在哪儿结婚,什么时候结婚都可以。”
“非常感谢。”
“不是为你,迈克罗夫特,你骗过我,没原谅你。”
“……所以我来补偿你,莫娜,我要给你准备一个盛大的难忘的婚礼。”
对此,莫娜小姐只是点了点头。
“那我还是伴郎吗?”霍普金斯惶恐不安的说。
“你是。”福尔摩斯赶紧回答,“肯定是你。”
这场不可思议的闹剧就此结束,我朋友的惊险刺激浪漫简陋的婚礼最终没能上演。他之后的抱怨,其实也不那么重要,反正我们都不听就好。让我感到愉快的是,在两年的风霜之后,他依旧是他自己,既理智又热情,既成熟又孩子气,既高尚又自负,既善良又正直。他就像是披着光回来似的,把我黯淡的生命全部照亮。我很清楚也很自豪于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以后我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的想法永远不变: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