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华生医生的回忆录
“你这样不行,你不能把佩芝小姐扔在那里,”我没好气的对迈克罗夫特喊道,“这是一个绅士该干的事吗?”
“随你怎么说,”迈克罗夫特摆出了木已成舟的架势,“我已经做了。”
“你弟弟不会原谅你。”我明确地告诉他。这句话对他有一定的冲击力,他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开始破碎。
“可我已经这么做了,而且我不会因此后悔。”
“随你的便吧,”我冷道,“反正我觉得,就是打死你弟弟,他也不会想到你会对他来这么一手。”
“我知道,也就是我能这么做,他信我。”
“你能这么做不代表你就应该这么做!”
雷斯垂德一拍桌子:“够了!你们别吵了!医生,你就不能相信福尔摩斯先生一回?”
“我凭什么信!”我怒道,“歇洛克搬到贝克街后他一共就来了两回,一回是来没收他的kekayin当然失败了,一回是来找他破案的,连圣诞节都他妈的不露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歇洛克是孤儿呢!”继而我转向迈克罗夫特:“我跟你熟吗?我凭什么信你?你随随便便就把佩芝小姐卖了,看你弟弟醒了后会说什么吧!”
“不那样我就没办法救我弟弟,我首先是一个哥哥。”
我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同时那在我胸腔里熊熊燃烧的烈火被这一句话给浇熄了,但我依然无法释怀。
“佩芝小姐呢?她怎么办?”
“她不会有事,卧底会拼死保护她,在一切结束后把她完好无损的交还也是我们与法国特工局的合约之一,他们会注意的,给她线人的待遇。”
我松了口气,渐渐的平复了情绪,迈克罗夫特从头到尾都很冷静,他带了一点欣慰的笑:“我很高兴歇利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是非常高兴。歇利没有朋友,一直没有……从小到大。如果说他还有几个的话,无非是你……与莫娜·佩芝小姐。他……他长得很大了……你明白吗?”他有些艰难地说,“有时……他心里有事,但他不会和我说。我可能……会在他有危险时第一时间赶到,也可以在他生活拮据时给他寄钱。但是,他不一定接受,有困难也不会和我说了。我想……是因为他长大了,开始有意识的和我疏远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并不是总想把弟弟拴在身边的那种哥哥,只是……难免有些担心……”他开始露出一种尴尬但是又努力克服尴尬的表情,“他不大接受我的帮助,也不是很和我交心,除非是向我请教案子。我自己也很忙碌,如果他能有一两个知心好友,我想我会更放心。”他凝视着我,我这才注意到这对兄弟的眼神有时候蛮相似的,“然后你就出现了,医生,你是歇利天赐的福气。我非常的……”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向我伸出宽厚的手,“感谢你,医生。”
我愣在那里好久,沉浸在这一则感人至深、发自肺腑的亲情宣言里,只觉得其中的深刻真挚的感情溢于言表,不由自主的握住了他的手。“这……这不算什么……”我结结巴巴的说,“我……哪有那么……我只是和他交了个朋友,然后去做朋友该做的事。”
“那您已经很了不起了,对他来说,”迈克罗夫特摇摇我的手,“很少有人对他做一个朋友该做的事。”
“我为我刚才的言行向您道歉。”我说。
“不,没必要。”迈克罗夫特舒了一口气,“我想我的处理方式确实不对。站在他后面的人是我,所以他才对后面毫无防备。我轻易得手了,但我想……他不会再相信我了。”
“他会的,”我真诚地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也许别人觉得他……挺古怪,挺孤僻,有时很专横,但他明事理。只要他明白了你的用心,他就会原谅你。”
迈克罗夫特向我微微一笑:“但愿。”
“我去房间看看他。”我说。
“哦?那我就去看看黑阁好啦。”雷斯垂德尽量轻松地说。
“我以为,黑阁先生现在对我很不满,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迈克罗夫特说。
“他是很不满,”雷斯垂德点点头,“但我要他相信你,也相信我,他最终自己回屋生闷气了。我觉得他挺听我的话的。”
“他本来就是愿意相信别人的人,而且经历了很多后还是无条件相信别人。这种人出奇的少见。”迈克罗夫特说。
我默默的点了头。雷斯垂德一耸肩:“谁说不是呢。我在苏格兰场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真正穷凶恶极之徒怎么着也该有几十个,无赖滑头嘛,也对付了几百个,突然碰上个这样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啦。回头我会好好写报告,把他的功劳写清楚点,让他请个好律师。嗯……我想陪审团会少判他几年的。”
“那就看你的啦探长,”我笑道,“你可得妙笔生花,写出一篇绝佳报告。”
雷斯垂德笑道:“在您面前说妙笔生花,那我也太厚脸皮了吧?您可是大作家。哦,我先走了。”
“走吧,我去看福尔摩斯,”我随即转向迈克罗夫特,“和我一起去吗,先生?”
他摇摇头:“不。你先去。拜托你了医生。”
“交给我。”我心领神会的向我的朋友的房间走去。
福尔摩斯还穿着睡衣,就已经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蜷缩起双腿,指尖并拢,闭眼沉思。听见我进来了也没有反应。床上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他怎么睡的觉。难道他还蹬被子不成?
“你怎么不披一件衣服?”我拿起他的外衣想给他披上,同时担心他闹脾气躲闪,但是没有,他乖乖地让我把衣服披上了。
“我忘了。”他眼也不睁地说。
“你忘了?身体可是你自己的。”
“知道了。”
这样简短的对话让我有些担心他的现状。“你感觉怎么样,福尔摩斯?”
他快速回答:“除了头还有点晕外什么事都没有。别管我,我是睡得太多。”
“难得你也有睡得多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有为案子废寝忘食不睡觉的时候。”
“没有案子时我懒得出奇,常常睡懒觉的,连门都懒得出,自己宁愿在屋里发霉也不出去买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灰色的眼珠有些暗淡,“还是你结婚后搬出去太久,已经把我忘了?”
我知道他说这话就是为了呛我,我万万不能接招。“我以为你一醒过来就会翻窗子逃跑,风风火火的去找佩芝小姐。”我故意转移话题。
“我那么想过但是不能那样。迈克罗夫特不会伤害我,永远不会,而且他做什么事都是有理由的。我必须听听他的理由,搞清楚前因后果,才能行动。”他说完又重新把他的眼睛闭上了。
我舒出一口气,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地了。这件事没有影响到他对哥哥的信任,这很好。“他就在外面,你要和他谈谈吗?”
“不要,”他干净利落的回绝了我,“我还在生气,等他来找我谈。”
我来回走了几步,他还是闭着眼睛冥想,但我却恨不得把他的灵魂从他的身体里扯出来,喝令他的灵魂站好立正,看向我,专心致志的与我交谈。
“你很烦躁,很生气,”他倾听着我的脚步声,“是因为我不搭理你吗?”
“我没事。”我尽量平静的说。
他睁开了眼睛,然后向我伸出一只手,我向他走过去,任他抓住我的手。
“来,拉拉手,”他像哄小孩儿一样的说,我被他逗乐了,“知道你心里也不痛快,亲爱的华生。昨天晚上你参与了营救我的活动,很勇敢,我很感谢你。”
“我该做的,”我说,“没什么好谢的。”
他微笑起来,但是他的眼睛里尽是疲惫:“华生,我很抱歉,我又对你乱发脾气。但是……我脑子里很乱,非常乱。我……我心情不大好……”
“我知道,”我安抚地说,“我懂。”
“我有一点……恐慌。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救莫娜。我很少这样,我一向相信自己,但一旦我怀疑自己时,我就可能要失败。”
“没事的,你不是独行侠,大侦探,”我拍拍他的肩膀,“我们都在这里,谁都不会退出。”
他抬起头来冲我笑笑,我终于问出了一个在我舌尖盘旋了很久的问题:“福尔摩斯,你和我说实话,你和佩芝小姐是不是……”
他盯着我,眼神变得古怪起来,我想我得到答案了。
“好吧,”他咳嗽了一声,“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佩芝小姐挺好的,我为你高兴。”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但我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或者说,咨询一下。”
“你要咨询我了?”我说,“好像做咨询侦探,为人答疑解惑的那个是你吧。”
“女人不是我的领域,是你的,我想你可能比较擅长。”
“好吧,”我摆了摆架子,“嗯,你可以问我了,作为专家,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知道,我一直认为感情是沙子,不必要的东西,会影响我的判断力,影响我的理性与冷静。但是现在……”
“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抱着肩说,“其实你那观点我本来就不太赞同。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对佩芝小姐的感情影响你的判断力了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应该有一定影响。我觉得是。”
“那好,你现在得做个决定了,”我说,“在那强大的理性与你想要的感情中间选一个。事实上,我不觉得它们是完全冲突的,它们可以和谐相处,只要你调度的好。歇洛克,理性是人性的一部分,但感情也是,你不可能完全与它隔绝。你得明白,你是一个人,就要像一个人一样的善待自己,别把自己看成一架破案机器或者极精密的仪器之类的。那是违背你的心意的,别强迫自己。”
他看向窗外,默而不语。
“当然,”我说,“你得自己来做这个决定,我不能干预你。我只是希望,你要对自己的调度能力有点信心,而且……不会让自己后悔。”
他静默了一阵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真不愧是大作家,”他笑着说,“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哦,该死,我好不容易教训人一次,你别毁气氛!”我嘴上这么说着,其实见到他笑,我也很高兴。
“你天天在诊所里教训病人还不够吗?”
“这不一样,现在向我请教的可是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感觉不一样的!”
“哦,好吧,看来我等级不低啊,”他慢慢收敛了笑容,笑声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谢谢你华生,谢谢你,我会好好想想的。”
“那最好。”我说。
“我等一下再想这个。你先把迈克罗夫特叫进来。”
“原谅他了?”我向门口走去。
“没怪过他。”他说。
这话算白说。
福尔摩斯横眉冷对的看向自家哥哥,而那个代表了大英政府的,能主导整个国家的,哪怕是要打仗了可能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高级官员,正尴尬的抽搐着嘴角,像是个惹祸被抓包的小孩儿一样,又是愧疚又是胆怯地站在家长面前。
“告诉我,法国特工局的计划,他们是打算用佩芝做诱饵,引黑色吉姆的首领回来?如果我和佩芝都逃掉了,他就不会回巴黎了,是吗?”
“是,”迈克罗夫特点点头,“他们想来个瓮中捉鳖。你的逃跑会让他更加担心莫娜·佩芝会不会跑掉,他一定会回来,亲自带莫娜·佩芝走。他对卡帕很执着,不会轻易放弃莫娜·佩芝。”
“法国特工局知道卡帕的事?”
“不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会懂得用佩芝做诱饵?”福尔摩斯皱起眉头,显然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我教给他们的。”迈克罗夫特坦然的说。
福尔摩斯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甩掉了披在肩上的外衣,在屋里走来走去:“你教的?你教的?迈克罗夫特,你拿佩芝当什么。”
“不当什么,她就是一个人,对我而言。”
“所以,”福尔摩斯停下脚步,挑衅的看向哥哥,“你习惯于用人做交易?”
迈克罗夫特淡定非常:“干过类似的事,但不能说习惯。你得理解我。你把她当成宝贝,不等于别人也把她当成宝贝。”
“可你不是别人,迈克,你是我哥哥。”
迈克罗夫特的表情震动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向弟弟:“你说什么?”
“你不是别人,”福尔摩斯看着他,“你是我哥哥。明白?”
“……明白……”
“而且,就算她不是莫娜·佩芝,而是别的什么人,一个陌生的人,你也不应该……拿她的性命去冒险。”
“我没有,我做了安全设施,我们有卧底,法国特工局将全力以赴的保护她。歇利,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福尔摩斯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会做万全的考虑,我就是有点着急。我情绪不好,我就是发发火。别在意,好吗,迈克?我相信你。”
迈克罗夫特歪歪头,有点不可思议地说:“你还相信我?歇利?在……我骗了你以后?”
后者只是向他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抱住他。
我识趣地躲到墙角,降低存在感。
迈克罗夫特半晌没动静,知道他弟弟都不耐烦的要松开他了,他才说:“你好几年没抱过我了,歇利。”
“我知道。”
“太好了,既然你原谅我了。”
“没怪过你。”
我听见这句话后直想笑。刚才是谁耍脾气来着?算了,既然兄弟和好大团圆,我就暂时失忆吧。
“要是这样的话,”迈克罗夫特喃喃自语,“我就不应该对你太苛刻。”
“你没对我苛刻过,迈克。”
迈克罗福特完全没理他,还在自说自话:“那我就暂且忍一忍,等你和佩芝结婚时,我不生气就是了。”
这句话太惊人了,吓的福尔摩斯一下子挣脱了哥哥的怀抱。
“你说什么?”他简直就是面红耳赤,“结婚?谁告诉你我要和她结婚了?”
“歇利,我的意思是,假如,万一——你要和她结婚——”我怎么总觉得迈克罗夫特是故意的?
“没那回事!绝对没……我不说了,”福尔摩斯很聪明的闭上嘴巴,“我越解释你们越那么认为,我不说了。”
迈克罗夫特轻轻的微笑:“嗯……虽然我真不大喜欢她……”
“你不知道事情的全部,就别那么说她!”
做哥哥的不动声色:“歇利,这是我第四次听见有人说这话了。你说了两回。我要告诉你,我知道事情的全部,我已经知道了。关于她父亲的死,关于卡帕,你们的分手,我知道的好吗?”
福尔摩斯不说话了,气氛渐渐沉重起来。
“爸妈的死和黑色吉姆有关,对吗?”良久福尔摩斯艰难的问。
“明白的说,就是黑色吉姆干的。一切为了卡帕。我们当初调查他们的死因时,我发现了卡帕的秘密……没有告诉你。”
福尔摩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但是眼泪盈满了眼眶:“所以,爸妈赶我出门是为了保护我。”
“……是。”
我的朋友点点头,咬住嘴唇把眼泪逼回去:“我知道了,我都懂了。爸爸要我参与政治,是想借此保护我。但是我不肯,他只好找个理由把我逼出家门……”
迈克罗夫特拍拍弟弟的肩:“我们会报仇的,我们当然会。而且……佩芝也会回来的,我向你发誓……虽然我不喜欢她。”
他弟弟狐疑的看他:“不对啊,你明知道事情的全部,说不定比我知道的还详细,为什么那么讨厌佩芝?”
哥哥挑起一根眉毛:“已经有教训在前面了。”
“教训?”
“你上大学的时候和她要好,本来我还挺高兴的。”迈克罗夫特委屈地说,“可是你自从有了她,就不大来看我了。有时候根本就把我忘了。我一想起来我一开始还鼓动着你去给她买东西就后悔。你说我要不要讨厌她?”
福尔摩斯瞪大了眼睛,面对庄重严肃大权在握的大英政府做出了一个标准的目瞪口呆的表情。站在墙角的我实在是受不了啦,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哦,华生!”大英政府不满的看着我。看来我刚才降低存在感的行为很有效,他真的忘了我还在屋里。
“不好意思,抱歉……”我正前仰后合,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先生?”
“怎么了,乔治?”
“法国特工局和您联系,还有……她也送消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