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王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让霍瑾依搬去苏氏医馆,虽然这不见得是最好的安排,却不失为折中的办法。他密令李拓立即着手安排送霍瑾依出城,这次一定要有多远把她送多远,决不能再发生被抓回来这种事。从苏氏医馆将她安全送走的成功系数,怎么看都比从王府将她送走的成功系数要高的多。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确保她的安全。
耶律鹰萝的脾气,他太了解了,她一旦作出决定,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只是她这么快就同他摊牌,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完全不考虑他的面子,他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这里面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一定有人在耶律鹰萝面前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使她这么快就下了决心,可这个人是谁?不管霍瑾依能不能安全出城,这个人,断没有留他/她活口的道理。
从勤王府的厢房,复又搬回苏氏医馆的厢房,霍瑾依丝毫没有喜悦之情,只觉得是从一个地狱搬到了另一个地狱。在前一个地狱,因为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而饱受折磨;在后一个地狱,却要因为一个她所爱的男人而饱受更多的折磨了。老天爷啊,你实在不厚道。一个又一个出乎意料接踵而至,如此这般考验我的承受能力,究竟想要干什么。
霍瑾依手上的血泡已经消退,结了一个很大的疤,周围布满了各种新结的小疤,整个左手背惨不忍睹,偏这些伤疤时不时的就会奇痒难忍,她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很是抓狂,情绪也随之烦躁。面对苏秦的温情呵护,她的眼里再也没有温度,每次他靠近,她就退开,拒绝他的好意,拒绝他的关心。比如此刻,她给缸里的锦鲤投食,苏秦见她衣衫略嫌单薄,就取了外披想要给她披上,她让了让,淡淡一句,“瑾依不冷,不劳苏大夫费心。”说罢扭头就走,苏秦僵着一双手,好半饷才收回来。
二人之间的气氛,连小药童都瞧出了端倪,板凳趁着苏秦在后院整理草药的空挡,“噔噔噔”的跑了过去,“先生,你和姑娘吵架了吗?上次她来看病的时候,你俩不是这样的。”
苏秦一愣,转而瞪了板凳一眼,“小孩子家懂什么,去,将前院里的那些蝉衣收好。”
板凳撅着嘴,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你们大人真麻烦,吵个架几天都不理人,也没个好脸色,石头从来不这样,他要敢这样,我非打死他不可。”一会儿工夫,又“噔噔噔”的跑了回来,拉住苏秦的衣袖直摇,“先生,你快去前头瞧瞧,来了贵客,带了好多兵。”
苏秦拍了拍手,“你去支会姑娘一声,另外,叫石头赶紧从后门出去,跑一趟理王府,就说,我想到法子除掉胎记了,请王爷立刻来医馆试试,跑着去,快!”
“哦哦。”板凳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苏秦走进医馆前堂,忠王正在看墙上挂着的百草图,上前行礼问安道:“王爷安康。”
忠王扭头看了他一眼,“都说苏大夫的医术很了不得,就连父王都这么说,本王今日特地来看诊。”
“大王谬赞了。”苏秦一伸右手,“王爷请。”
忠王走到看诊的桌边坐下,取下左手上裹着的纱布包,将手搁到了垫枕上,“本王昨日铸剑的时候不小心被铁浆烫到,今日看着愈发严重了,听闻前几日王弟府上的舞姬烫伤严重,也是请了苏大夫过去医治的,你瞧本王手上这伤,能治吗?”
苏秦仔细看了看,烫伤的地方不大,但烫伤的程度却比袁子卿要严重,隐约都可以看到手骨了,除了冰玉断续膏,根本无药可治,可他珍藏的那一小盒冰玉膏已所剩不多,况且子卿的手仍需上药方能治愈,细想了片刻,回道:“王爷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忠王哼笑道:“怎么,大夫也会撒谎?”
“撒谎是大夫的必备技能,特别对于一些病入膏盲的人,撒谎更是少不得,不过,王爷的伤,苏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忠王笑看着苏秦,眼中情绪难辨,忽然道:“苏大夫,霍姑娘治伤的药匀给本王一些,本王这伤,该能无恙吧?!霍姑娘人呢?请她出来,让本王瞧瞧苏大夫的医术。”忠王看了一旁的铁甲军侍卫长一眼,侍卫长心领神会,带了几个侍卫便要进内堂。
苏秦连忙起身挡在他前面,“这位军爷,霍姑娘此刻正在休息,不便惊扰。”
“苏大夫,你还是过来坐,本王的铁甲军尽是些粗人,不当心伤着你就不好了。”侍卫长几乎是将苏秦挤回了桌边,另几个铁甲军快步进了内堂,苏秦的脸色十分难看,忠王却是一派气定神闲。霍瑾依,你究竟是不是袁子卿一看手腕便能知晓,鹰革说我狠毒,本王也不想冤枉了无辜百姓,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霍瑾依被带出来的时候,理王将将赶到,真真及时。
“王姐,你到西城来看病怎么也不叫人支会我,我这个做王弟的也好照顾一二。”理王走进医馆前堂,瞥了霍瑾依和几个铁甲军一眼,幸亏今日没有出门,幸亏苏秦的言外之意他琢磨出来了。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好去惊动你呢,五弟。”忠王边说边看向一旁的铁甲军。说时迟那时快,理王箭步上前,一把拉过霍瑾依护至身后,几个铁甲军不敢同理王动手,纷纷看向一旁的忠王。
“五弟,你这是做什么呀?”忠王板起脸,不悦道。
“王姐,这不明摆着嘛,两个没出息的弟弟为了一个舞姬争风吃醋,人我带走,王兄若是问起,就说本王反悔了,当初他就说过,我若反悔随时可以将人带走。”
“鹰棘,你不要太放肆。”耶律鹰萝“腾”的站了起来,他会这样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王姐,我这个人向来没规矩,一贯放肆,你多担待吧。”说罢,拉着霍瑾依就走,忠王没有表示,几个铁甲军也没有动作。
一旁的苏秦在心里重重叹气,好险。
“都说医者父母心,苏大夫,本王这手便交给你医治了。”忠王坐回椅子上,左手复又摆到垫枕上。霍瑾依烫伤之前手上已沾了毒,方才她走出来的时候她仔细看了,虽说烫伤严重惨不忍睹,可手保住了,人也没事。苏秦的医术岂止是了得。
“请王爷稍待,苏某准备一下。”
“好。”
苏秦知道,忠王的伤必须得治,而且一定要治好。好在子卿的手已无大碍,没有冰玉断续膏,他再为她调配别的药,多调理些时日,当能慢慢恢复。
忠王回到马车上,带着一队铁甲军离开医馆。马车内,青烟靠坐着,眼神呆滞,脸上的泪痕已干,双手用力绞着衣摆。
“哭什么,本王早就说过鹰棘靠不住,你非要嫁他,十年的青春只换来一个笑话。”忠王冷冷地横了青烟一眼,“既然看出霍瑾依的不寻常,就不该留她。”
“是属下,有眼无珠,求王爷息怒。”青烟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悲怆。
“本王没什么损失,无怒可息。倒是你,又是赠送舞裙,又是倾力教导,如今人家翅膀硬了,人抢了,只怕连心也一并抢了。”忠王看她脸色愈发难看,残酷补刀。
青烟瞬的瞪大眼睛,不会的,耶律鹰棘心防极重,他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交给霍瑾依,不会的。
“你堂堂理王府的侧妃,又是本王一手□□出来的,何去何从自己早做计较,换作本王,我得不到的男人,别的女人也休想得到。”忠王嘴角带出一抹阴鸷的笑,被理王这么一闹,竟有了一石二鸟的可能。霍瑾依已经无需她点拨,青烟绝不会饶过她,而耶律鹰棘,这个唯一威胁到鹰革继承王位的绊脚石,不管他收留霍瑾依、教导霍瑾依是不是为了谋害鹰革,今次借机一并除去;至于鹰苏、鹰释那两个□□浪货,实在不值一提。忠王靠到轿厢上闭目养神,鹰革啊,你不要怪大姐心狠手辣,如此,你我姐弟方能高枕无忧,大姐也算对得起母后的临终之托。
忠王回到府里,就见勤王满面怒容的迎上来,“大姐,你要干什么?”
“鹰革,随我去书房,别在这里嚷。”忠王看了身边的侍卫一眼,“你们守着外头的回廊,没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王爷。”
勤王气冲冲的跟着忠王进了书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瞪着她,“给我个解释。”
忠王亲自给他斟茶,“你这么大的火气,是放不下霍瑾依,还是放不下袁子卿?”
“五弟那么一闹,如今满城风雨,说我们兄弟二人为了一个舞姬闹得不可开交,大姐,你究竟是帮我,还是黑我?”
忠王浅笑着坐到勤王对面,眼神温和地看着他:“鹰革,大姐什么都可以让你,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什么都可以顺着你,唯对你存有不轨之心的人不能饶恕,当年袁子卿行刺未遂,你说过已将她就地正法,虽说没见到尸首,我却是信了的。”忠王转手给自己倒了茶,端起来泯了一口,接着道:
“如今看来,我这个事事为你着想的姐姐竟比不上一个行刺未遂的女人。”
忠王眼里隐有泪光,喃喃自语道:“母后临终的时候对我说,阿萝,你弟弟耿直,太重义气,往后怕是要吃大亏,长姐如母,母后就将弟弟交托给你,望你好生照顾他,扶持他登上王位。”
勤王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直到我向西兹娘娘许了诺,母后才合上眼。”忠王一边叹气一边接着道:“鹰革,姐姐至今未嫁你以为是为了什么?黑你?这么多年来,我就算黑了自己也不忍心黑你啊!”忠王突然起身,背对着耶律鹰革一下子脱去了上衣,她的背上,歪歪扭扭、长长短短各种鞭痕,忠王狠狠咬着唇,将呼之欲出的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大姐,这……这是谁干的?谁把你伤成了这样?”耶律鹰革不敢置信地怒问道。
忠王穿上衣服,理好衣襟才转过身来,“鹰革,不知道的事便不要知道了吧,这一次你不要管,大姐跟你明说吧,不仅霍瑾依得死,鹰棘更得死!”
“大姐……”耶律鹰革有点吃惊,她还想除掉五弟。
“用我所受的屈辱换你的不插手,如何?”
勤王不说话,思绪翻杂,耶律鹰萝的这些伤只怕都是拜父王所赐。试问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能伤她至此?!此刻,他愤怒的连心都在颤抖,他从没关心过他的姐姐鹰萝,潜意识里甚至觉得她不需要关心。她坚韧的仿佛万年冰山,任何时候都将一切困难踩在脚底,睥睨天下。一路走来,那些伤害过他的,非死即伤。可见不着她的那些日子,他从没问过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也从没说过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想起攻打北方部落的那些日子,一念生死,她总是形影不离的在他身边保驾护航;大胜而归的时候,军功却是一分不占。大姐,鹰革对不住你。勤王懊恼不迭,猛的起身,一下掀翻了边桌,边桌重重撞到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散了一地,“大姐,此事由我亲自了结吧。”
“鹰革,你不要冲动,此事不宜大动干戈,否则父王那里是对付不过去的,我已有安排,你做个闲散王爷就好,不要插手,不要坏事。”忠王想了想,接着道:“袁子卿,你必须放下,放不下,也得放下。”
“我知道了,大姐。”
忠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慢慢坐回椅子上。鹰革,你可以怨我,也可以恨我。我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