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勤王府已五日,一直也未曾见过勤王。
霍瑾依的居处和理王府的一样,练武场后边的厢房,虽然离着勤王两位侧妃的居处也是一西一东,但每日都很“热闹”,勤王的两位侧妃像是商量好的,轮流过来闹事。霍瑾依不仅要态度恭敬,还得假装不认得她们、不熟悉她们。不过短短五日,身上却是新添了多个伤处,她一直不知道,她们这般记恨袁子卿。
今日刚穿戴梳洗好,云妃的贴身丫鬟就来了,“霍姑娘,今日是云妃的生辰,王爷特意在景兰轩摆了家宴,云妃让你准备准备,午时前去献舞。”
“好的。”
小丫鬟扭头就走,毫不客气,连声谢谢都不屑说出口,所谓狗仗人势,有什么样的主子果然就会教出什么样的狗腿子。
自从离开苏氏医馆,霍瑾依清瘦了不少,她的厨艺很差,色香味那是完全免谈的,营养搭配更是无稽之谈。在理王府的时候,金管家对她还算宽容,她去小厨房煮东西吃,厨子也好,帮厨也罢,没人给她使绊子,温饱总算不成问题;到了勤王府就不同了,小厨房的厨子、帮厨们不约而同的同她过不去,能煮的东西少了,再加上蹩脚的厨艺,如今竟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霍瑾依草草用过午饭,提前来到景兰轩的偏厢候着,一个舞姬,总不好掐着时辰来献舞,今时不同往日了。熟悉的地方,免不了要勾起些回忆,勤王也曾在景兰轩为她摆过生日家宴,只是那时候就他们二人对饮小酌。若不是国仇家恨,想必他们之间不会闹到如此境地,可若不是国仇家恨,她又怎么会背井离乡来此和亲呢。
“霍姑娘,云妃传你过去献舞。”
“好的。”
霍瑾依今日所穿的舞裙,是还在理王府的时候特地去绣坊定做的,那件艳紫纱音她已经收了起来,青烟的舞裙,她不能再穿了,也不敢再穿了。随着悠扬的乐曲,她随同一众舞姬一边跳一边进了景兰轩。她原先以为是要她独舞,却不曾想竟是群舞。之前没有同她们一道排练过,连面都不曾见过,这个群舞,纯属刁难。对她,是一种侮辱。
舞姬们围着圆桌翩翩起舞,她夹混在她们中间,显得有些异类,也有些滑稽。她一边跳一边左顾右盼的想要跟上她们的节奏。桌案前的云妃此刻正温情浅笑的替勤王斟酒夹菜,心里是得意的,她就是要霍瑾依难堪,就是要霍瑾依出丑。另一侧的湘妃,故作震惊道:“那个谁,你不知道今日是王爷特意为云姐姐庆祝生辰吗,你跳的那叫什么舞,乱七八糟。”
勤王其实从霍瑾依一进来就看到她了,立刻就想到身边的这两个女人想做什么了。这几日她们去厢房闹腾他也略有耳闻,只是西兹北部的几个部落近日不太平,他很忙,想着不过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也便没在意。今日看她们把霍瑾依叫来献舞,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劲,争风吃醋之事一旦摆上了台面,就严重了。
一丫鬟端着托盘进来,也不知道是丫鬟踩到了霍瑾依的舞裙,还是霍瑾依踩到了丫鬟的裙角,抑或是丫鬟绊到了什么。总之小丫鬟突然一个踉跄,一大碗热汤呼啦啦的洒了霍瑾依一身,汤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小丫鬟吓得跪到地上连连求饶。
“啊!”霍瑾依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捂着左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咬着牙,一边起身跪好一边道:“瑾依愚笨,惊扰了王爷王妃,求王爷王妃宽饶。”
勤王脸色铁青,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
“霍瑾依!”湘妃拍案而起,“你存心的是不是,你存心要搞砸云姐姐的生日宴是不是,舞跳得不堪入目也就罢了,你这又是泼汤又是求饶的,演的是哪一出啊。”
“不敢,求王爷王妃宽饶。”霍瑾依额头直冒冷汗,真的,好疼。
湘妃上前就是一脚,“狐媚子,正儿八经的舞跳不好,乞怜卖乖倒是有一套,你别以为云姐姐心软,今日有王爷在,岂能容你撒泼。”
霍瑾依右手撑了下地,跪好,“不敢,求王爷王妃宽饶。”
勤王的脸色变了又变,愤而起身道:“简直胡闹,云儿,今日是你生辰,这不知轻重的舞姬扫了你的兴,本王将她交由你处置。”
云妃正欲起身借机发挥,却听门外侍卫前来通报,“王爷,李大人求见。”
勤王绷着脸指着一众舞姬怒道:“你们全都滚回去闭门思过,还有你,霍瑾依,此事不算完,本王回头再追究。”转而对着云妃、湘妃道:“你们先回房吧,晚上本王带你们去望仙楼吃顿好的。”
云妃、湘妃虽心有不甘,也只得起身行礼告退。
勤王会在书房召见他,李拓感到十分意外,不禁调侃道:“今儿看着本以为没有太阳,原来竟是跑到西边去了。”
“李拓,把苏秦传来,马上。”
李拓吃了一惊,“王爷,你受伤了?”
“不是本王,是府里的舞姬。”
李拓的脸色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一边笑一边道:“王爷这是要娶侧妃吗?”
“本王没功夫跟你磨嘴皮子,霍瑾依的左手烫的不轻,赶紧把苏秦传来,用你的名义。”
李拓收起玩笑之色,起身出了书房,过了一会儿才走进来,“弘大人亲自去传了。”
“寻得什么由头?”
“王爷放心,不会落下口实。”李拓站在书桌前,想了想,委婉道:“王爷既然说她是舞姬,她便是舞姬了,如今她的事,王爷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勤王叹气道:“不认她,她还被鞭打的昏厥了才送走,若认了她,她早就被弃尸荒野了,你以为我大姐是吃素的吗?”
耶律鹰萝,坐拥东城王区和西兹最彪悍的铁甲军,大王最宠信的长女,勤王的姐姐。想到她,李拓也是不注地叹气,都说长姐如母,勤王的这位长姐,护犊之情已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袁子卿虽行刺未遂,但要是落到忠王手里只有死路一条,“既是理王起的头,此事断没有让他置身事外的道理,属下寻了理王的由头,请王爷放心。”
勤王脸色稍缓,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要不是老五将她抓回来,什么事都不会有,抓回来便抓回来,偏还大张旗鼓的送到本王府上来,他存心闹事。”
李拓没有接话,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是不好点破的,勤王和理王毕竟是兄弟。
苏秦已经猜到霍瑾依必有事,勤王又是惊怒,又是心疼,偏还都隐忍不发,能带出他这般复杂心绪的,除了霍瑾依,不作他想。但是看到前来传诊的弘烈,仍是惊了一惊,看样子她伤得不轻。
“苏大夫,勤王府中有人烫伤严重,请携带良药速速随我前去看诊。”
烫伤?!苏秦心里一抽,回身收拾药箱,将可能用得着的都装了一些,仍是不放心的回到寝室取出了那一小盒不知珍藏了多少年的冰玉断续膏。如此,当能妥善医治。
霍瑾依回到房里就打了一大盆冷水将左手泡着,可惜时间拖得有点长了,左手背上不仅烫出一个大血泡,周围的皮肤也红肿破损,虽泡在冷水里,依旧火烧火燎的疼着。霍瑾依看着泡在水里的手,有些恍惚,以后,都要裹着绷带跳舞了吗?
苏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呆住了,疼痛竟会带出如此美妙的幻觉,真好,疼就疼吧,毕竟幻觉不常有,失了怕是不会再来。
看到她的左手,苏秦心里猛的又是一抽,竟烫的如此严重,连血泡都烫了出来,这是谁下的手?得有多大的仇怨?他放下药箱走上前,低头仔细看了看,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血泡周围的皮肤也烫伤严重,抬眼看她,只见她双眼布满血丝,眼神迷离地看着他笑,样子不是很清醒,像是被下了迷药。他伸手轻触她额头,滚烫。该死,苏秦心里咒骂道。
“如此,劳烦苏大夫,我还要回禀王爷,请苏大夫好生医治姑娘。”
“好。”
一下午,苏秦累的够呛,被霍瑾依闹得鸡飞狗跳。
她高热不退,神智也不大清明,抱着他的手臂时哭时笑,害他根本没有办法好好上药,只能草草涂了些冰玉膏在她手上,以防伤情恶化。她一直反反复复地问他,你心不心疼,难不难过,后不后悔……苏秦都快疯了。他不回答,她就不让他治伤,也不让他上药,自顾自的跳舞,摇摇摆摆,晃晃悠悠的。苏秦气极的回她:“是,我很心疼,很难过,很后悔,你快点给我坐下,你不在意自己的手,我在意。”她忽然就扑到他怀里,重重吻住了他,苏秦想拉她又怕碰到她的伤口,不拉她又怕被人撞见,在拉与不拉的纠结中,唯感觉自己的心为她沉沦的愈来愈深,后悔当初由她离开的自责也愈来愈深。
勤王来的时候,约莫亥时。霍瑾依的高热在迷药的作用下尚未完全消退,脸色有些潮红,侧躺着,右手攥着苏秦的一小截衣角,左手搭在药箱的垫枕上,迷迷糊糊睡着了。苏秦正在替她上药。
“霍姑娘的伤,严重吗?”勤王皱着眉,看着霍瑾依的左手,心里邪火乱拱。
“不好说,这个药膏的秘方以前没有用过,不敢确定疗效。”苏秦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保持一个医者对一个“伤者家属”的平和语气。虽然知道冰玉膏的效用,但就是不想让勤王痛快。
“没用过,就敢替她治伤?”勤王的语气明显不悦。
苏秦缓了一缓,继续平和道:“别的药,都治不了。”说罢扯掉霍瑾依手里的衣角,站起身,“我去看看药,请王爷看着点霍姑娘,她左手不能动。”
“好。”
苏秦刚走到门口,却听霍瑾依呓语道:“你不要扔下我…………你不能不管我。”心里狠狠的一抽,不知道是勤王在心痛,还是他自己在心痛。
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突兀。苏秦的脚步不曾停,勤王的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这曲子是当年他和忠王率三军攻打北部几个部族前,忠王根据李白的诗《行路难》所谱,以作互勉。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且不管今夜是何人在弹奏,看来景兰轩之事已经有人传到耶律鹰萝那里。勤王看着霍瑾依直叹气,子卿,大姐执意要杀你,我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