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只三人知道,顾辞是断然不会说的,莫不是:“南潼之事···你可是听阿图说的?”
禾时点点头。
“何时说的?”韦禹又问。
“山上那夜突然想起,便问了他。”禾时悻悻道。
“所以···你是因此才独自离开的?”韦禹并无意再提起此事,只是事发至今,竟没有人去关心这一切是如何导致的,而只将错,怪在禾时身上。
“是我任性才害了她”禾时垂着眼:“我知道的,都是因为我。”
韦禹此刻才觉往日的口齿伶俐毫无用处,不然何以如今连宽慰之言都难以出口?
踟蹰良久,也只能轻抚她的背脊,以入秋夜凉此等拙劣的借口将她送回了房。
禾时回房后,韦禹独自在偏院枇杷树下徘徊了很久,明日将别,他有满腹未尽之言还没出口,许多嘱托还未明言,可是他也知道,禾时半句都听不进去。
前后思虑反复,韦禹不禁为禾时往后的日子深深的担忧。看了看房中阑珊的灯火,韦禹沉沉一叹,提步无奈而去。
与此同时,潜伏已久的狄怀奚进入禾时房中。
明日之后,禾时身边全是天梁军中之人,他也不能随时出现了,有些事无论禾时听不听的进去,他都得说:“我即将要说的话,你得牢牢记住。”
禾时靠在床边,懒懒的抬了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怀奚,未等他说话,又垂了眼。
怀奚见她这般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快,也或许是着急。他伸手轻轻在禾时额上一敲:“听着。”
禾时本能的摸摸额头,这才又一脸冷漠呆滞的看向他。
“日后但凡情绪失控时,便往手心吹一口气,若未觉得温热,便要服药了。”
凉血症者即便血脉冰凉,自身也丝毫觉察不到,往往到昏迷时才被他人发现。
但常人即便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呼出之气亦是热的。若体不可感气之温热,便是凉血症发。
“此药名为若舌丸,是以若舌草为主,辅之以七味照应你体质的药而制成,需内功深厚之人协助送药。”
怀奚想了想,又道:“此药多服致命,不可依赖。”
说完,禾时又黯然垂下眼去,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
“记住了吗?”她依旧那样沉沉的,也不应答。
怀奚轻叹着转身,朝门外走去:“不记得也罢,我只能说这一次。”
“记得了。”踏出房中时,他才隐隐听见这微弱的一句。
今夜,禾时是注定难以入眠了。可难以入眠的,又何止她一人呢?
独自踱步庭前的韦禹,南院沉默哀婉的顾辞,西川那些为晏晏痛惜的才子佳人,还有驻扎城外的谭黎,南潼身心疲惫的禾荃,康宁收到女儿死讯的晏家,丽轩王府被浮尸案闹得不得安宁的顾谈夫妇······
一切的矛盾与不平,悲痛与不舍,在这一夜生根发芽了。
丽轩王府
数日前,康宁府牧田树带着仵作来丽轩王府验尸,很快便发现了五具尸体死状相同,唇周和腰部淤青,皮肤并未发皱发白,死于窒息而不是溺水。
且尸体淤青程度,痕迹都十分相似,凶手是独自行动,并无帮凶。根据死者的皮肤来看,入水不到半个时辰。
田树判断,凶手是趁清晨众人睡的最熟时潜入王府,杀害了这五个早起干活的丫头。
照这样看,凶手既不是劫财也并非对死者寻仇,且杀人不藏尸。很大可能是恐吓王府,或是制造乱像。
这样的案子,断案容易,抓人难。田树只能先从府中下人开始调查,并请顾谈与敬媛回想是否与人结仇。
顾谈虽能力不强也无远大抱负,但为人很是和善,从不与人结仇。
敬媛却被田树此话提醒,想起一件事来,正欲告知田树,又犹豫了一会儿:“王爷先回去歇着吧,我让栩儿带田大人去喝杯茶。”
“好,媛儿也别累着,早些回房歇息。”顾谈走后,敬媛让栩儿避退左右。
“田大人,借一步说话。”
敬媛将田树带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回廊,田树瞧了瞧四周,眼波一转:“王妃可是想起了什么?”
“是想起了一件事,可不能确定。”敬媛没有直言,犹豫再三又问道:“田大人是否肯定此事定是人为?”
田树一愣,想起此前长秋宫房仪交待的话,随即笑道:“王妃怕是还未理解皇后与臣的意思。”
他的神情让敬媛觉得有些琢磨不透。
“皇上与三司并不需要真相,只需要有人认罪。”
“既然大人肯定是人为,那么一定能抓到凶手啊!”
敬媛确实没有理解皇后的意思,这世上有多少人会真正地相信天象呢?可是皇帝信啊,一切能安天下的,即便是怪力乱神,皇帝也宁可信其有。
田树揉了揉太阳穴,他困顿于如何向面前这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王妃解释其中厉害:“唉~距陛下所给的期限只剩三日了,王妃还是想想近期是否与人结仇吧。”
田树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可又怕这话说得不够明白。
说到结仇,敬媛想起此前在陇西的一个人。
那人是个家业颇大的地主,因受灾田地颗粒无收,便强迫租户卖女还债。
这事儿被顾谈知道后,冲动之下不由分说地推了他户下三十亩地,给灾民建了安置营。
那地主一直怀恨在心,甚至曾扬言自己在江湖上有人,不怕朝廷官府。
可敬媛想,此事一旦说出,无论结果如何,顾谈这冲动的处事之法传到朝中,不免遭人非议。几番犹豫之下,她并未将此怀疑告知田树。
禅帝给的十日之限眼看着近在咫尺了,田树那边仍未查出凶手。敬媛心里急得茶饭不思。
几次忍不住要将那陇西地主抛给康宁府,可她心里始终是不大相信那是真正的凶手,冤枉了倒不要紧,她怕的是影响顾谈。
不过,依眼下的局势,她恐怕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田树从敬媛口中得知陇西一事后,面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轻松之色:“王妃您早就该想起来的!”
“哦~当时并未太过在意,也没放在心上。”
敬媛只当只是应付田树的随口说辞,竟不料他闻言面色一沉,极其严肃地说道:“王妃日后可再不能说这话。”
敬媛不解,等他后话。
“以后不管谁问起,只能说那凶残地主,阴毒至极,竟当面对王爷王妃不敬,当时以为这宵小患了疯病,便未过分处置,没想到竟做出这样的事。”
对于田树这番煞有其事的说辞,敬媛当真是见识了。
“王妃若记清楚,田某便立即动身去陇西安排了,另外···府中下人如何说辞,王妃还需费心。”田树退身辞去。
敬媛知他话中“安排”二字之意,不是调查而是安排,敬媛不禁一声冷笑。
想起顾谈,她又促的皱起眉头:“他若知道这十日不过是在找一个替罪羊,会不会生气呢?”
还来不及想如何将这事瞒过顾谈,敬媛便从府中管家处得知晏府在布设灵堂一事。
“晏府没有老人啊,是谁出事了吗?”敬媛急切地问道。
晏府与谭府是多年的邻居,晏弗大人又曾是她父亲的门客,两家向来走得很近。
管家对具体情况也不甚清楚,毕竟府中浮尸案还未结束,他也不便去寻人打听,只是置办茶点时从小贩那听了一句半句。
“王爷!”众人正愁眉不展这会儿,顾谈从宫中下朝回了。瞧着有些无精打采得样子,面上也是不常见的忧伤。
“王爷这是怎么了?”敬媛迎上去。
顾谈停了脚步,耷拉着脑袋,半晌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小心道:“晏晏···没了。”
敬媛一下子怔住了,反应过来才不敢置信的试问道:“怎么会呢?王爷您从哪儿听说的?”
顾谈搀着她的胳膊:“西川王府发来的讣告。”
确认消息确切后,敬媛顷刻间慌了神,脚下也失了力,跌靠在顾谈怀里。
她一直将晏晏视作亲妹妹一般,也猜到了她此次出远门便是同顾辞一起去西川,却没想到原本得偿所愿,欢欢喜喜远行的她,竟然···
“晏···晏晏什么时候回来?”顾谈一边扶她进屋一边回道:“阿黎去接了,此刻估计已到西川城外,快了,迎之和晏晏都要回来了。”
顾谈顿了片刻,继续道:“听说南潼的郡主也会一起回来。”
听到南潼二字,敬媛眉头一颤,眼中盈盈的泪光也因突如其来的紧张而憋了回去。
拥兵六十万的南潼啊!连禅帝都心怀忌惮的南潼,那郡主一旦入宫,怕是连皇后都要忌她三分。
敬媛沉沉地呆坐在铜镜前,她来不及为晏晏的逝去而伤心流泪。
顾辞自西川立功而归,又将与南潼的郡主成婚,她不禁额前渗出细汗,王爷的路得多难走啊!
南潼的郡主要进宫了,这是宫里第二次如此听说。此前说到而未到的缘由,禅帝没有深究,旁人也不好议论什么。
只是皇宫内外,一干女眷都对这位远道而来的郡主充满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