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芜比邻的洛邑和德州皆可通商,而商道货物但经当地转手便如普通货物一般了,临芜一旦私下从两地大量采购,便会立刻将价格抬高,届时不但商货不再是惠民之物,怕各地经济都会因临芜而乱。”
王复询这般言之凿凿不得不叫顾辞万千的愁绪盈满心头。
临芜这个特殊的地方,虽无军事力量聚集,但凭其商业的繁荣,若不合理管制,怕真有一日扰乱了整个天梁的经济。
“照王堂主这么说,临芜确实是个麻烦呀!”秦越双手插着腰,愤愤道:“咱们一定得防患于未然。”
孙焘撇嘴一笑,看上去满是鄙夷:“临芜的事,秦大人管不上吧!”
他话音刚落,顾辞便走近道:“不知孙大人贵庚?身体康健否?”
顾辞突发此问,孙焘怔怔然凝了嬉笑,惶恐非常:“臣···臣四十又三,身体还算强健。”
顾辞满意一笑,又极快的收了回去,仍然是双眉紧蹙的样子:“既然强健,不知孙大人可愿去临芜?”
“去···去··临···临芜?”孙焘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在座众人也不知顾辞何意。
“如若孙大人愿意,待本官回京,上请陛下后便由朝廷下达具体任命。”
顾辞舒展眉头,自怀中掏出一块精美碧玉,递上前。孙焘受宠若惊,连忙双手去接:“大人这是?”
“临芜情况复杂,希望孙大人如此玉一样,圆滑其外,坚硬其心,不定不归。”
西川,乃至朝廷的官员,无人真正的了解临芜,可是顾辞知道,他见识过三绝,认得赵修,也听韦禹提起过在临芜的众多经历,他知道那不是个一般的地方。
他需要一个人去摸清临芜的底细,这样他才能凭着自己在商道上的权力去肃清临芜内部可能暗藏的不安定。
至于为何选择孙焘,一是因他此前上任时便细细调查过塔康府的人,此人最不像个官,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却头脑灵活,重情义。
二是···自己并无实权,能够调动之人寥寥无几,只能赌,赌孙焘会信任他,忠于他。
孙焘紧紧撰着手中碧玉,看顾辞的眼神也有了变化,他深虑良久,方才在众人的艳羡声中回道:“臣定不负···大人。”
塔康太守并无权掌控临芜的任命,顾辞此令自是以二公子的身份所下,可孙焘又何尝不知这站队的忌讳,故仍以大人称之。
今夜所商之二,乃是赢昌县举县外逃之事。此事自县令来报时,孙焘和刑克直便已向西川城关传去急令,要求封锁城门。
赢昌县令也被命立即回县张发告示,整顿县衙。刑克直始终关注此事,发现今日晚间已有部分百姓被遣回县,塔康府就炸山传闻作出的回应似乎得到了百姓的信任,至此并无民怨民闹之事发生。
顾辞对塔康府的及时应对之举十分满意,命刑克直全力负责此事,直至赢昌县恢复如常。
至于第三件事,顾辞犹豫良久,却不知如何开口。如今光顶符现世,西川虽表面平静,但“炸山传闻”的缘起始终让顾辞心有不安,加之商道初起,太守入狱,实不知这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深虑再三,他未将心中所忧明言,只道是正值多事之秋日,望诸臣兴国事,安府州,以初心,守故土。
这悠悠一夜,即便漫长,也终会过去。
天边泛白之际,众人才陆续离开府衙,个个神情疲惫的往回赶,看这天色即将大亮,许多官员回府后也只能粗粗洗漱一番,歇息不得片刻了。
顾辞回到王府后,南院灵堂已开始小敛。他未往里去,一个人靠在院门边,呆呆遥望着。
多日未眠,诸事忧心,靠门框支撑着的身体已让顾辞觉得力不从心。
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而为了这他人看来的游刃有余,背后付出了多少心血,承担多少压力和后果,曾经少有人知,如今···无人再知。
“迎之”身后传来韦禹关切的声音:“这还有一会儿呢,你脸色不太好,先去歇息吧!”
顾辞眉眼微颤,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来:“嗯。”
迈出两步,他又突然回过头来问道:“是明日出发前再盖棺吧?”
韦禹拍了拍他胳膊,点点头:“放心吧!”
辰时完成小敛后,王府里来了不少吊唁的人。
此时,晏晏身份已不再是秘密。故来人中,除了如方协这等士子名流,还有不少地方小官,或是倾慕晏晏才名的学者。
不多时,南院便聚满了。小敛之后,南院闺房便已闭门,来人只可在门前凭吊。
因方协之辈占了多数,故这场吊唁到底是十分诚挚的。对于晏晏此等才貌双全之人,世人多觉惋惜,忍不住赋词和曲,赞其才名,叹其不幸,甚有倾慕者不禁涕泪涟涟,戚戚哀婉之声绕梁不绝。
可世人也并非只知感叹,仍有好奇多心之类:“在下听闻晏晏姑娘是因他人才遇害,不知各位可有耳闻?”
“在下也听说了,似乎是受那位叫阿时的状师所累。”
一人信誓旦旦的道来,又问方协:“方公子好像与世子等人十分熟悉,难道不曾听闻?”
方协尴尬地挑了挑眼,而后低声道:“我瞧着世子与二公子的态度,想那状师定不是普通身份。”
听到这话,身边众人都悄悄探头聚集过来,即使不屑与之为伍的,也都竖直了耳朵。
其中一人猜测道:“难道这其中,有何不可告人的阴谋。”
“虽不知是否有阴谋,但晏晏姑娘之死不明不白,却没见塔康府和二公子有一点动作,难道就这么算了?”方协为晏晏愤愤不平。
众人也附和道:“是啊,绝不能这样不明不白。”
说话间,东方玥在侍女的陪同下往人群中走来。
“东方姑娘来了。”不知谁一声高喝,所有人目光刷刷聚来。
东方玥与晏晏和阿时两位一同去的赢昌山,这已是众人皆知之事了。
故方协等人都想在东方玥这儿把事情问个清楚。可东方玥并未搭理他们,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一声问候也没留下。
这群所谓的文人骚客,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冷眼啊,偏偏不依不饶地追问过去。
“我们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各位公子再这般无礼,我可就要喊人了。”
侍女的态度非常强硬,但他们却仍然疑惑不解,甚至更加怀疑这其中牵连着禾时的阴谋。
这一日太阳未落山,南院的宾客陆续散了去后,坊间便有“东南之祸,沥及西川,惊世才貌,红尘命薄”之传言生起。
短短一夜,已穿东西,贯南北,除因大殓之礼闭门谢客的西川王府外,已传遍了西川的大街小巷。但闻者,皆知其中所指。
大殓之后,死者尸身便要入棺。入棺时,亲人需在场。
因晏晏在西川并无亲人,而王爷王妃又是长辈,故能在场送她入棺的,便只有禾时等三人。
今夜的风格外的寒,像是要袭入心骨一般,月色朦胧的将三人的影子洒在地上,如此的整齐,又极其的哀凉。
他们端起小盏,敬天地,敬逝者,也敬心中留恋不已的回忆。
他们也都只是十七八的少年,送过远行的友人,别过家中的父母,可今日确是第一次尝这生死相离的酒,赴这永不相逢的约···
入棺后,顾辞想一个人再待会儿,便让他二人先回去了。
韦禹将禾时送回偏院,一路上也没见她说一句话,整个人沉郁至极,当初盈盈的灵动,桀骜之气仿佛瞬间熄灭。
即使如前些日那般痛苦与伤心的劲儿似乎也失去了,只剩黯然剜心的伤痕,企图吞没她全身。
“身体···可好些了?”临近偏院,韦禹才放缓脚步,忍不住问道。
毕竟明日之后,此生便或许再也无法相见了。
禾时心不在焉,仍愣愣地往前走,走出几步才发现将韦禹落在身后,于是茫然回身,似乎不曾听见方才的问话。
“阿时你身体可好些了?”韦禹被她反应所惊,顿了片刻后又追上前关切复问道。
“好了···好了吧。”她眼神有些呆滞,说话也没力气。
韦禹不禁皱紧了眉头,眼中尽是担忧:“你这样进宫,你父王怎么能放心?”
父王?禾时咋听这二字,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抬了抬眼皮,声音卡在嗓子眼儿:“禹哥哥可知南潼如今怎么样了?”
“禹哥哥不要骗我,那样我会更担心的。”韦禹还未开口,那些安慰搪塞之词,便叫她堵了回去。
“自阿图送信回来告知了此事,我便让东南边的朋友打听了,前几日传来信说仍在治理,好在局面得以控制,朝廷里又得司徒周大人担保,你父王可以调五万南潼军往震县驻守,断了南蛮趁火打劫的意图。”
韦禹说完后觉得甚是奇怪,禾时为何突然问起南潼受灾一事,且这般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