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前行,花簌簌一动不动地看着马车外已有小半时辰,夜云天也不劝,任由她独自伤情着。
夜云天见花簌簌放下了马车的幕帘,一脸落寞的样子,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句:“怎么又不看了?”
“本想着回宫前多看两眼宫外的景色,往后都看不到了,如今越看越觉得不过如此,没什么值得记在心里的。”花簌簌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闭上眼睛前只轻声说了句“我有些困了。”便再也没多说一句。
夜云天顺势说:“那公主便安心歇息吧。”
花簌簌即使闭上了双眼,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虽不适,但也并未理会。
她想起了自己听了夜云天的话后,犹犹豫豫地走到柳扶风的身边,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怎么也无法开口,二人就这般沉默了片刻。许久后,他温柔地摸着自己的脸颊说道:“我已然听到,我本就没有奢望能与你相守一生,可惜天不怜我,一日都不愿多给。”
花簌簌急忙抚上他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可柳扶风却迅速抽离了出来,让她很是错愕。
柳扶风说:“本就是我痴心妄想,你肩负着和亲之责,国之重任,而我背负着查明父兄枉死真相的,怎能抛诸身后,一走了之,岂不枉为人了。”
“不会的,不会的。”花簌簌泪眼婆娑,她心知柳扶风的话都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却又下意识地否定着柳扶风的话,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
“簌簌,你我今生缘浅,若是再过多纠缠,只会社稷不安,徒增彼此痛苦,不如今日做个了断,你就当作从来没有听过那番话,从未见过我,往后余生,见面不识。”
说完,柳扶风握紧了双拳,他下定决心狠心地将花簌簌耳旁那朵自己亲自簪上的点地梅取下,重重地扔到了地上,随后转身离去。
花簌簌连忙追上去一把拉住柳扶风的衣袖,哽咽地说:“我不做什么公主了,不做了。”
柳扶风脚步一滞,他的余光能清晰地看到花簌簌此刻的痛楚与不舍,他的心告诉自己他想要花簌簌拦入怀中,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可他却不能。他偏过头,不愿将自己难以掩饰的不舍与嫣红的眼眶被他察觉,他说:“公主,你当识大体了。”
“风。”花簌簌害怕他不愿,连忙改口,她松开了柳扶风的衣袖,飞快地用衣袖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效仿着记忆中的样子,端庄地向柳扶风行了个礼,说道:“先生,我答应你,我一定用尽毕生之力,守住华国,安稳社稷。”
想到这里,泪水偷偷泛上了花簌簌的眼角,顺着脸颊滴落在她的衣衫上,待她察觉过来,她想起了身旁的夜云天,立即偏头掩饰过去。
可这一切都收入夜云天眼底,他自然明白花簌簌心中之痛,可他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只有这样,他与花簌簌才有了可能。
他坚信只要假以时日,他能让花簌簌放下一切,忘记曾经。
夜云天双手抱胸倚靠着马车闭目养神,给花簌簌一个充分又安静的时刻。他自然知道,此时此刻若是能在花簌簌身边嘘寒问暖,与他而言大有裨益,只是他不做不出。
“殿下,到了。”
马车停在了宫门前,花簌簌已然收拾好了心情,坦然地面对未来会发生的一切,即使未来是刀枪剑雨她也不会退缩。
“今日多谢殿下。”
夜云天抬眼看向花簌簌,只说了一句:“去吧,你父皇还在等你。”
墨蝉得了消息,早与顾尔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一看到花簌簌回宫,便立即带着顾尔上前,平素冷面的嬷嬷,如今却红着眼眶哽咽地说:“公主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反倒是顾尔从容许多,只笑看着花簌簌。
墨蝉很快反应过来,拉着花簌簌赶紧走着:“公主,快,皇上病重,太医说……”
顾尔立即跟上,插嘴补充道:“皇上已时日无多,公主走快些还能见上皇上最后一面。”
墨蝉横了一眼顾尔,话语中带有些斥责的意思:“皇上自有圣女保佑,你这么说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岂不要参你咒怼皇上,若是因你损了皇上阳寿,你有几条命能担当的起。”
“多谢墨蝉姑姑。”顾尔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警惕地看向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途经华圣殿前,忽然殿内百钟齐鸣,一声一声回荡在偌大的皇宫内。
华圣族的圣钟只有一种情况下会百钟齐鸣,墨蝉与顾尔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立即从对方惊恐地眼神中明白了过了。
墨蝉见花簌簌好似不明白,这才颤巍巍地解释道:“公……公主,这是大丧之钟。”
“什么是大丧之钟?”
顾尔说:“宫内称帝后太子之丧,叫做大丧。”
花簌簌脑中像是有一根弦骤然断裂一般,听闻自己生生父亲离去,她却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悲痛,只是有些茫然无措。
她对父亲这个称呼本就生疏,回宫数月也不过就见了短短几面,每每见面还隔着旁人,她甚至连父亲的面容都还未来得及记清。
于她而言,父亲是猝不及防地来到到自己身边,如今又骤然失去,得之短暂,失之永世。
一直到花簌簌出现在花渐遥宫殿内,她亲眼见到太子花为崇跌坐在花渐遥床前,拉着他的手不停地哭泣着,她不仅没有感受到一丝哀痛,反而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花渐遥的床前围着许多人,除了掩面拭泪的皇后,还有长公主花十鲤、太子妃林晚镜、世子花琛、淮王花渐离与其他几位亲王,见花簌簌已然归来,还愣愣地站在屋内。
不知是谁,在花簌簌背后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了花渐遥床前,印象中花渐遥纵横驰骋,威仪霸气,如今安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息,暗淡无光。花簌簌内心复杂至极,她扪心自问,此刻确实没有一丝哀痛,只是却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
花簌簌知道,若是此刻自己不哭天抢地跑至父亲身边为其哭丧,那天下人一口一个唾沫就能将自己淹死,说她冷心冷清,不孝子孙,甚至更难听的都有。
果然,花为崇最终还是察觉到花簌簌异于常人的冷静,他立即怒视着她,无声地指责着花簌簌,若是眼神能化作一把刀,怕是花簌簌此刻早就被三刀六洞了。
在场众人哪个不是眼尖的,花簌簌的反应自然尽收他们眼底,只是他们各有各的心思,于他们而言,实在不必费心指点一个马上要嫁出去又不得新皇恩宠的公主。
“簌簌,我带你先去换身衣赏吧,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无言面见皇上了。”
在场众人都惊讶地看向说话之人,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林晚镜那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甚至很多人就没听过她开口说过话,一度认为她是个哑巴,更别说还是在为花簌簌解围了。
花为崇听闻林晚镜的话更为惊讶,只是与旁人不同的是,他是震惊林晚镜为何会开口维护花簌簌,但他一向不愿逆了林晚镜的心意,既然她有心维护,即使心知不合时宜,最终还是应下了。
“多谢晚镜姐姐。”
林晚镜拉着花簌簌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后,立即松开了花簌簌的手,又挪了半步离远了她。
“不必,我是为了自己。”
花簌簌说:“不论姐姐为了谁,归根究底我还是收了姐姐恩惠,自当铭记于心的。”
出了宫门,早已有宫婢迎上静候吩咐,为了做实借口,花簌簌便吩咐宫婢替自己更衣,等她换完衣裳后便见林晚镜怡然地寻了处阴凉之地躲着。
“晚镜姐姐,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林晚镜本来清亮的眼神瞬间暗下,素来不近人情的嗓音此刻听来愈发清冷,“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花簌簌不解:“福从何来?”
“亲人相伴是为福,平安顺遂是为福,心闲自乐是为福。”说完,林晚镜见花簌簌仍旧是一幅茫然的样子,又补了一句:“简单懵懂是为福。”
说完,林晚镜便未再理会花簌簌,顾自靠着凉亭内的围栏打盹。
花簌簌不愿回去,便也陪着林晚镜,本觉得有些难捱,可待久了竟也觉得此刻难得的清闲静雅,也因为这半个时辰的放空,让她沉思着刚才林晚镜的那番话。
林晚镜回过神来,发现花簌簌眉头紧锁,定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正自己一个人较劲着,便多嘴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花簌簌并未及时回应林晚镜,而是等了片刻才幽幽说了句:“晚镜姐姐,从今以后,我便没有父亲了。”
林晚镜一愣,待明白过来后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到底是骨肉至亲,即使再过生疏,心底也终究是期盼着有父母疼爱的,随后她又想到了自己,心突然狠狠地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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