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柳暗花明
国祭期间护国寺封寺,院内除了皇亲国戚们,就只剩原本寺院中理经洒扫的僧人,粗粝的扫帚划过护国寺坚硬的石地,慢慢悠悠,扫进了人心里。
郁闷的杜南一抬头,看到了正对他行礼的道信方丈。
道信:“杜丞相。”
杜南:“道信大师,我方才有些失神,不知不觉竟走进了大师的院子,希望没有打扰到大师。”
道信对杜南行了一个僧人礼,慢悠悠道:“丞相客气了,既然来了,便来老衲这里喝杯茶吧,只是寒寺无好茶,还望丞相莫要怪罪。”
杜南:“大师哪里话,请。”
道信带着杜南进了房间喝茶,出家人果然不讲诳语,道信说的他没好茶是真的没有好茶,他请当朝丞相喝的茶居然是市井上几文钱一斤的苦荞茶,还是劣等品,名字可不是只叫一叫的,是真的很苦。
杜南只喝了一口,便不再碰那杯热气腾腾,香气沁鼻的茶了,道信倒是一脸坦然喝的津津有味。
道信看得出杜南心中有事,却并不着急开口问,只等着杜南主动说。
杜南果然忍不住了,他明天就要下山了,而这件事又无处有人能够点拨他,除了道信,他无人可说。
杜南:“大师日日礼佛,对这众生看得透彻,不知,大师对这朝廷之人,作何评价?”
文人就是文人,说话也总是喜欢拐弯抹角。道信可不是文人,他是僧人,于是直白的戳破了杜南冠冕堂皇的掩盖:“丞相是想问你与陛下吧。”
杜南:“......”大可也不必这么直白。
道信终于放下了他那恼人的苦荞茶,看着漂浮在杯中的茶叶,面容慈善可亲,杜南不说话他便全当杜南默认了,自顾自的开口,语调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家常寒暄,:“杜丞相,这众生皆苦,剪不断的缘分,便总会扯出一段道不尽的苦楚,万物皆有苦衷,好似这苦荞茶,细品之下,苦涩之中总能品出些微细小的甜蜜吧。”
杜南的眼前霎时间豁然开朗,连日来纠结于心的阴霾,陡然间被照进了一段阳光,阴霾被春风吹散了,剩下的便只是柳暗花明。
杜南看着那被冒着热气的苦荞茶,鼓起勇气端起来又尝了一口,还是满嘴苦涩,舌根都被苦到微微发抖,于是重新将茶放下,对道信行了一礼:“多谢大师点拨。”
道信摆摆手:“老衲不敢,其实丞相心中早有定夺,只是不方便下定决心而已。”
道信可能真的是当和尚当久了,除了他的佛祖佛经,不懂得一点人情世故,杜南不想再听他揭自己的老底,赶忙起身告退:“告退。”
道信也对着杜南行了一礼,送他离开。
杜南从道信院子里出来,心情舒畅。正准备回自己院子里收拾东西,好明日下山,却在正院看到了站在树底下看木牌的李弘秉。
杜南顿了顿,还是朝李弘秉走了过去。李弘秉满意的挂完了自己的木牌,又忍不住翻看别人的愿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故事,一转身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杜南吓了一跳。
李弘秉:“杜南!你怎么来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
其实杜南站在这里已经好一会了,只是李弘秉看的认真,一直没有注意到他。
杜南笑笑,没有应:“陛下这是在干嘛?”
李弘秉忽然没由来的一阵心虚,语焉不详道:“上面都是愿望,我就看看。”
杜南也顺着李弘秉躲闪的视线看了看树上的木牌,一阵微风吹过,木牌翻涌,李弘秉视线里的那块木牌被风吹了过来,上面写着:“倾我所有,惟愿他此生平安康健。”
李弘秉有些不好意思,想赶快转移杜南的注意力,于是状若无意的问道:“杜南有什么愿望么?听说这棵树挺灵的,不如也许一下试试。”
杜南看着那块翻涌的木牌,枯寂许久的心中重新涌入一股暖流,眼眶都有些湿润,他对李弘秉说道:“陛下,废除凌迟之刑吧。”
李弘秉回头看向杜南,瞳孔震动,极端的恐惧之下,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杜南的愿望是废除凌迟之刑!是废除凌迟之刑!!他为什么要废了凌迟?!他记得!他全都记得!
在李弘秉两辈子的皇帝生涯中,只有一个人被执行了大晏朝这最严酷的刑罚,就是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丞相杜南,就他一个!他记得,他全都记得。
李弘秉一口气没换过来,忽然毫无征兆的呛咳起来,急火攻心加上赤万宗毒发,声势之浩大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杜南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只是提了一个简单的愿望,就把皇帝陛下激动成了这样。他顾不得别的,赶忙弯腰为咳得直不起腰的李弘秉拍背顺气。
杜南有些着急:“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李弘秉咳得额头青筋暴起,空不出嘴来回答杜南的话。
杜南为他顺气的拍打没起到丝毫的作用,看起来似乎还有助纣为虐的趋势,终于,李弘秉撑不住,张嘴呕了一口鲜血出来。随即身子一软,跌进了杜南怀里,不省人事。
李弘秉无暇顾及自己身体的反常,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最后留在脑海里的想法是:绝对不能让杜南知道我是重生的!
杜南大惊,一时摸不准李弘秉这口鲜血的来历。顾不上别的,打横抱起不省人事的李弘秉便向后院厢房奔去。边跑边对着闻声而来的李宿喊:“秦钱!!把秦钱叫过来!快!”
李宿见杜南这样着急,知道皇帝陛下的情况可能不太好,脚步都不敢停,前脚跟着后脚,转了个弯便往秦钱的房间奔去。
千年的银杏古树在寺庙里接受了千年烟熏火燎的香火熏陶,佛家不杀生,长了千年的银杏古树连抹蚊子血都没见过。可如今,在他挂满祈愿牌的树枝下,是一片还未来得及干涸的鲜血。
山间微凉的风吹来一片不知何时困在地上的枯叶,被地上湿润的鲜血粘在原处。仿佛两个无能为力的人,被命运摆弄着,跌跌撞撞的前行,走过的道路上,也有用鲜血唱和成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