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爻愣住,身子一僵坐倒在地。猛然大呼几口气,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而后突然一片刀光剑影,火光熊熊,大火中的废墟浓烟滚滚。耳边响起那段梵音佛唱,大苦大悲咒……
胸口一阵撕裂的痛,他坐在地上抽着气,分不清虚幻和现实。营帐中其余的军医忙去搀扶,东方爻大力推开众人往营外跑去。
冬雨淅沥,清冷迷离。天上的云层压得极低,青白交接,北风呼啸,一派山雨欲来之势。东方爻冒着迷离冬雨奔走在营地中,不一会儿来到泗水河岸,滔滔江水长流而去,他将头埋到冰冷的河水里,这样做了数次才瘫倒在地。
他乌色的纱衣沾满血迹,不一会儿便被冬雨打湿。他躺了许久,起来整理整理衣服正准备回去,却突然瞥见对岸山石上有一簇明黄色的花朵。
他心念一动,踩着河中的石块提气向对岸飞去,那崖不甚高,他掠身而上便将那簇黄色的花朵摘至怀中。他回到军营,将那支明艳的黄花放到那人的怀里,遗憾地叹了口气,“冬天了,没有迎春花只有腊梅……”
此时,刘军医背着药箱走进来,众人忙迎上去问道:“将军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刘军医放好药箱,咳嗽几声不说话。东方爻抬头,正好与刘军医目光交接,却见他立即转开目光,神色怪异,过了一会儿才道:“也没什么,就是旧伤复发,我已经给将军敷药了,明天再送一贴药过去就好了。”
众人唏嘘,“将军南征北战,半辈子都不得清闲啊。这回虽是打败了陶渊,可不知道日后又会跟谁兵戎相见,这就是乱世啊…”
“不过将军胜了就好啊,等到伤者基本处理差不多了就可以拔营回家了。”
“诶,哪有那么容易,不是还有陶贼没被抓到么?”
“迟早的事,将军是何许人也!”说着大家哈哈大笑。东方爻却皱眉,总觉得刘军医方才那个眼神别有深意,却猜不透到底安得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的身份被看穿了?不对,这不可能,自己近日跟主公没有任何信件来往,不可能露出马脚。
听过刘军医的话,柳思安终于安心,看着安置九转玲珑流光塔的锦盒,叹道:“昔日听闻西域有一种奇毒无色无味无毒,当与一种特定的花香混合在一起才会散发少量毒气,吸入少许无妨,但若一个人长期接触便会无缘无故的猝死,找不到死因。”
“不过,刘军医方才已经说过了并未从这流光塔中嗅到任何异样,您大可放心。再说了,樊笼山庄与我柳家并无过节,巴结还来不及怎会有害人之心。”柳洲倾垂首道。
柳思安细想,“也是啊,只怕这刘军医道行还不够深。”
柳洲倾微微一笑,“我看这人倒蛮机警的。”
柳思安端起茶杯,凝视片刻,道:“我已派人传信给芸珠表妹,你旧伤未好早些去山上云居养伤吧。”
“儿子遵命。”
云居——
一辆华盖精美之马车缓缓向山中驶去,玉帘半卷,车中之人正是县令之女罗芸珠,山道两旁翠竹青青,慢慢向后倒退。山中林木葱茏,山势清俊。马车不消多时便来到山顶的云居门口。
往黑瓦白墙里望去,只见园中阁楼交映,林木郁郁,遍地古木老藤,虽是冬日,可这藤蔓却越发苍翠,一抹明丽映入眼帘。
罗芸珠被安顿好之后,便迫不及待得去找表哥。
东方爻正立在蝶园外,面带不解,“为什么不能进去?”
守在外头的侍卫回道:“二公子在里头养伤,不希望被打扰,还请东方大人见谅。”
东方爻心中暗笑:这柳洲倾这厢又是什么意思?这些天却从未听他提起过关于无字天碑的事,他私底下暗自找过却屡屡失败。如今也只能干等着柳洲倾何时有个消息。
东方爻摇着头正准备回去,却听得回廊那处响起一声女子的娇哧,却见一个锦袍玉衫的贵族小姐快步向这边跑来,嘴里大呼着:“表哥!表哥……”面上带着如花美眷般的盛笑。
东方爻见她如此匆忙,正准备侧身避让,那女子却呼啸着扑向他。东方爻愣住,那少女却四肢并用将他缠住,发髻不停的蹭他的胸膛,边上几位兵士也看呆了。
东方爻大窘,脸色潮红,赶紧将她推开,退后几步,喘道:“姑娘,且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罗芸珠柳眉道竖,上前逮住他的耳朵,叱道:“你说,你是不是外面有心上人了!?我娘跟我说了,男人是世上最善变的!”
简直不知所云,东方爻心中隐有怒气丛生,但见是个如此娇美的女子,不好发作,只好扳开她的手,道:“在下不知姑娘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初次相见,还请姑娘,自重。”
罗芸珠“咦”了一声将他细细看了看,心道:没错呀,跟舅舅描述的一样啊,相貌堂堂,英姿飒爽,身长八尺,五官秀气……难不成表哥已经变成了一个矮冬瓜,大胖子?!
罗芸珠心中不解,正待再言,蝶园门口却传来一声轻哼,却不晓得何时,柳洲倾正负手立在那里。
带着朝露的杉树正打在他身上,他今日着了一件黑色玄衣,腰间佩戴一枚玲珑双白玉,如黑缎般的墨发仅用一根玉簪轻轻簪住,一双秋水星眸低横,两道青山般的长眉紧蹙。
罗芸珠不由得看痴,只觉得眼前之人光彩万分,似踏着流云星辰而来的。她呆呆的立在原地,竟忘了行礼。
柳洲倾略带寒意的目光瞥过她,“芸珠不得对客人无礼,跟我来。”说完转身向庭院内走去,罗芸珠急忙追上去。
东方爻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心想:这下柳洲倾可有得受了。
来到幽深的庭院内,罗芸珠眸光流转,小步趋近。柳洲倾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将她按到石凳上,道:“表妹好好在这里待着,表哥待会儿来找你。”
“不行,舅舅说了要你好好陪我玩的!你们怎么能食言!”罗芸珠柳眉倒竖,嗔道。
柳洲倾心中生出一丝无奈,“这样吧,你听我的话,有东西送你。”
罗芸珠闻言面上一喜,跳起来,“真的……”又转了转眼珠子,坏笑道:“不行,除非你……除非你亲我一下……”
柳洲倾眸中暗光闪烁,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的抬手,一道疾厉的袖风带过。本想吓吓她,罗芸珠却不知他这一招其实暗藏杀机,她只道是寻常的一耳光。
罗芸珠自小被贯大,当下扬头,鼓足神气,“你打呀!?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告诉舅舅,告诉爹爹和娘亲,看她们到时候怎么惩罚你!!”
柳洲倾心中冷笑,收敛怒意,反而目光带笑的看她,“哦,却不想你倒懂得反咬我一口?你倒清楚我的软肋。”玉指勾住她的下颚,轻轻在她唇角烙下一记吻,淡淡的清香,温热的触感,柳洲倾松开她转身离去。
罗芸珠抚着唇,嘴角笑意渐深,乖乖坐在石凳上等他。
“让无暇久等了。”柳洲倾向石亭快步走去,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珠帘半卷,里头一个蓝衣公子正坐在亭间摆弄器具,他神情专注,纤长的睫毛在日光下投下蝶翼般的斜影,薄唇轻泯,倔强中依稀带着些稚气,“没让东方爻看出些什么吧?”他手中不停,低低问了一句。
“没有,无暇只要藏在此处,那厮不会察觉。”
“据说,他也精通一些木具造理,竟还看穿了我师公所造的云豹兽。哎呀,那只云豹兽仿得九真一假啊,才瞒天过海的。什么洪荒凶兽大闹徐州,上苍施罪九州。让我师公听到,他老人家非要乐死不可。”
“无暇,你这支箭造得倒巧……”柳洲倾将目光移到石桌上的器具上。
莫无暇噘嘴,得意中带着分俏皮,“那当然,这可是我最新发明。在庄子里闷了,总想着做些玩意来耍。有一天,我要是能做出一个会说话的人偶那该有多好,那我就可以做阿妈和阿爸,还有她……”
他的声音渐渐细若蚊吟,透彻如溪水般的眼睛里添了一丝悲伤。
柳洲倾徐徐而笑,轻叩瓷杯,“无暇,人是玩偶无法代替的,人有思想,玩偶却没有。”
“不,他们都说我是樊笼山庄百年一遇的天才,只要我肯花心思,网罗天下珍宝,定能做出一个比人还要真的玩偶。”他说的信誓旦旦,漂亮的眼睛里华光潋滟,俱是决心。
“那我便祝你成功,届时可别忘了帮我也造一个玩偶。”柳洲倾打趣着说,狭长上挑的墨瞳里沐着春风拂柳般的笑意,这种眼神像极了以前的他。
“柳洲倾,你擅长什么乐器?”莫无暇突然发问。
柳洲倾托腮沉思片刻,淡淡开口:“长琴吧。”
莫无暇当即要求他弹奏一曲,下人搬来长琴,柳洲倾抬袖抚琴。凛风吹来,寒如冰,冷如霜,琴音拔高,穿云破空,如银浆炸裂,又似惊蛰春雷。连击琴弦,铮铮作响,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恣意汪洋。
狂风中衣衫狂舞,柳洲倾指尖不停,每一下俱带八分内力,劲风呼啸,琴音高鸣,犹如金铁相击。
烈风中,无暇突然起身,取过木架上的长弓,拉弓引箭,伴随琴音铮的一响,利箭破空而驰,刺入百步外的靶子上。无暇微微一笑,翻身而下,自地面掠过,回来之时手中已多了一张被射穿的牛皮。
柳洲倾收琴,无暇将牛皮递给他。柳洲倾抬手取箭,那箭却像是烙在牛皮上似的,一时间竟拔不出来。柳洲倾使力,暴喝一声才将长箭连带着牛皮撕裂下来。
柳洲倾恍然大悟,垂视牛皮,“这箭……”
“没错,我在箭头添了上百根细微的倒刺,只要刺入肉体便是在也拔不出来的。若想□□,只能将皮肉一块带出来。”他勾唇而笑,清俊的眼睛笼着冰冷的寒意,眼睛一眯,“要是在箭头洒些毒,那么伤者就会在毒跟痛苦中死去,大夫也束手无策。”
柳洲倾将箭握在手心,细细掂量,“无暇好计谋。”
莫无暇拂过桌上的长琴,“二少,这长琴可否借我一晚?”
“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