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怪物被抬了出去,明早要挂在集市的城楼上向所有的百姓昭告危害乡里的怪物已被铲除。解决了百姓心中终日惶惶恐恐的心魔,这样一来柳家的名声又被打响了。正逢两州恶战,如此一来青州必得到了更多人的拥戴,舆论将完全倾斜于青州。
柳大少同林夜马不停蹄的下了山,准备领兵与北方之众合击陶渊大军。
门外枫叶细碎,亭台雅致,一道修长的身影靠在门前望着人群远去的身影,东方爻的嘴边勾起了细水长流般的笑,忽的回头对柳洲倾说:“东方有闻鲁国人者公输班天赋异禀,擅弄木械,能仿造奇珍异兽却不被人识破的,听说关中的机关世家樊笼山庄乃是公输班的后人。”
柳洲倾的眼神轻轻刮过他,“我有时倒觉得你像一只蚊子。”说完,拂了拂衣袖向屋外走去。
山下,战局已进入到了关键时刻。柳家乱世达者,此举方能正真奠定其在东陆一隅的地位,向北可与燕家一较高下,向南则可与江左世家林家并驾齐驱。在这之前柳家虽算得上豪强,却远远不足以割据一方,撼动朝野。
峭壁万丈,日融东方,光芒千寸。远方大地突然传来万人鼎沸之声,移目看去只见黑压压的大军压在了一起,似黑色的潮涌,凶煞无比。红缨飘拂在空中,如此鲜艳,只是下一刻人头却已落下。
只见烈日下,有个紫甲将军,英姿雄发,气势非凡。他手持红缨铁枪,气贯长虹,一声龙啸,真气灌满。他手中的铁枪如一条银龙,带着电闪雷鸣之势而来,势不可挡,挥击而上,密密麻麻拥上来的敌军皆被这剑气喝退,他手中的铁枪一转,挑断了敌军的膝盖骨,那些人如黑潮般的倒下。
他大喝一声,“小子们都跟爷去建功立业!!”
青州军士气瞬间暴涨,皆跟着他上去杀敌血战!
这个紫甲将军正是柳思安第三子——柳哲轩。
那个人却静静的立在崖上,一瞬不瞬的望着惊心动魄的杀人游戏。山风柔和,顺着几缕阳光,渡在他一头墨色无暇的发丝上,似乱了方寸的融融春水。柳洲倾看着远处,神色不变,嘴角微挑,似笑却又没笑。
背后有人来了,他发现了却没动静。
东方爻瞥了一眼远处的热闹,复又将兴味的目光放在柳洲倾的身上,“欸,兄弟与父亲都去建功立业了,二少似乎兴致很好。再怎么说这件事你也有一半的功劳,若不是你以性命引陶渊入圈套,恐怕这仗没这么好打。”
柳洲倾扯了扯嘴角,笑了,“如果我说当初我其实心底是有犹豫的,到底是算计陶渊好呢,还是反过来阴我父亲好呢。欸,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于情于理都不该选择后者。这步棋将了我自己啊。”
“你是个君子。”东方爻拖长语音,顿了顿笑道:“却绝对不是个好人。”
柳洲倾并不生气,悠悠的说:“是非这个东西牵扯的因素太多,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历史从来都是给后人看的,只有政治才是自己要把握的东西。”
东方爻抬眸,目光闪烁,嘴角带着笑,“你好像对我很坦诚。”
柳洲倾回首,很自然的说:“因为我晓得有些东西蛮不过你,与其让你花费心思去猜不如直截了当的告诉你。”
东方爻眼神发暗,“可你还是有东西瞒着我的不是么?”
“因为不想告诉你。”柳洲倾很简单的解释。
东方爻斯斯文文的笑笑,“我喜欢猜的,因为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柳洲倾面色如常,“是么,那看来你知道很多呀?”
东方爻作了一个承让的手势,“也不多,你知道我多少我就知道你多少。”
柳洲倾面露戏谑,淡淡的说,“看来海内存知己真是对的。”
这场战斗终以青州的胜利而告终,陶军涣散,陶贼流亡。各郡守县令皆俯首称臣,徐州终于又恢复了平静,进入了战后的休养生息。柳洲倾的伤也好的差不多,翌日便跟东方爻下了山,奔赴泗水河两岸的大营。
青州军营,伤者陆续被抬入伤营,断手断脚者不计其数,军医忙得不可开交,药物不够,正一筹莫展。
“欸,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刘军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哀叹,却见一个青衣男子掀帘而入,眉眼温润,明亮的桃花眼里俱是柔和笑意,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只是伤兵营是不由外人随意闯入的,刘军医正欲呵斥,那青衣公子却已经蹲在伤患旁察看伤势,他神情专注,语气果断道:“这条腿要马上切掉,否则性命不保啊……”
“若是即刻切除,这名伤者马上就会大出血而死!”刘军医道。
东方爻懒得同他继续理论,即刻施针,封住重要穴道,“足三里,阴谷,血海,承山……”他施针速度极快,手起手落毫不犹豫。
刘军医看的心惊,拈着柳须,心道:这人施针丝毫不带思考,全凭手感同眼干,就算是当年的祖师爷也做不得如此。他行医几十余年还是头一回碰到如此景象,心中又愧又喜,忙道:“不知小兄弟师从何派?”
东方爻接过递来的手帕,擦擦额头的汗,笑道:“没有正式拜过师,只是在家里觉着无聊拿些医书看看而已。”
刘军医大惊,“足下……”
东方爻见他双目圆瞪,神情狰狞,以为是方才做错了什么,忙道:“在下对医学只是略懂而已,在家乡的时候偶尔帮村里的老弱妇孺看病而已,方才多有冒犯。”
刘军医见他医术高明,为人却十分恭谨,也回礼道:“岂敢,岂敢,先生方才帮了老夫大忙。”
同行的军医不由笑起,这老刘官阶最高,平时又迂腐死板,这番却变得如此谦虚谨慎,于是军营里都传开了:军营里某天突然来了一个东方神医,医术高超。
“洲倾,茗希你们应当多跟轩儿学习学习!以一敌百,勇猛无双!当真是我柳家的儿子!”柳思安铠甲未除,坐于大堂之上,荣光满面。
“是——茗希日后定会好好跟三弟学习!”柳茗希余光瞟了一眼一旁的紫甲人,垂头笑道。
柳哲轩洒然一笑,炯炯的目光望向上方的柳思安,“还不及父亲当年半分雄姿,儿子听闻父亲七岁那年独乘一骑,便从二千敌军的围剿中成功逃脱,此等英雄事迹早已传颂九州!”
柳思安被他说的心中大喜,加之他自来宠爱小儿子,便道:“去把我那匹玉龙骢牵来,赏给轩儿迎阵杀敌,为柳家开边拓土。”
这玉龙骢乃是西域烈马,血统高贵,整个九州也不上二十匹,便是柳思安平时也舍不得骑的。柳哲轩一愣,旋即单膝叩拜,喜极而泣:“谢父亲!”
柳茗希心中一沉,仿佛在胸口塞进了一块大石头。面色黯淡,仍硬声道:“恭喜三弟。”柳哲轩随林副将下去看马,柳茗希也退下,帐中只剩下柳思安同柳洲倾两人,想是有特别吩咐。
柳思安啄了一口龙井茶,道:“如今徐州平定,战火熄灭,难得我们在徐州,你芸珠表妹想过来看你,我思忖着军营毕竟不大方便,正好你旧伤未好,就回山顶的别院等她,好好带她玩玩。”
柳洲倾面色平静,拱手:“是,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位表妹。”
柳思安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你那个朋友东方爻本领不俗啊,来军中不过几天却已威名竖起,我瞧这人玲珑心思,你切不可中他的诡计而误了整一局棋,最好能将此人彻底困住。”
柳洲倾抬眸,“您的意思是……”
柳思安眼神狠厉,语气却平和无波,“那位先生此刻正在军营里——”
柳洲倾会意,心中却犹感惊讶,“想不到那个人居然愿意出山。”
“不是他,是他的徒弟。因为不满意庄内的二师弟私自下山帮助陶贼,他为了出口恶气就派自己的徒弟前来帮助我们,毕竟他才是本家之主。”
说罢,白帘半掀,纹有凤凰九歌的曲屏后头缓步走出一人,宽大的黑袍贯身,遮得密不透风,犹可看出他身形微躬,朗声道:“在下樊笼山庄第一百三十二代弟子莫无暇。”这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却犹如山风掠过谷间竹,渺远开阔中却节奏不乱。
柳洲倾双眼一眯,静静注视,他今日一袭淡紫色丝质秋衫,腰系青丝碧玉丝绦,一双乌眸笑意腾腾,从容优雅,风流俊秀。
坐于大堂之上的柳思安温和一笑,眉眼舒展,“无暇啊,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就把面纱揭下来吧。”
“是——”莫无暇闻言颔首,伸手揭下面纱,露出一张精致玲珑的脸,与散在脑后的漆黑面纱截然对比,白嫩如霜的脸颊吹弹可破,玉刻般的五官深刻描绘,唇点一抹桃夭。
上翘翩跹的睫毛微微颤抖,竟带着一分俏皮,他面上带笑,颊边梨涡浅浅:“无暇奉尊师之命有一份礼物要呈上。”
“哦?”柳思安眉间一耸,“快快呈上来。”
侍从呈上来一个端的方正的黑色木盒,约莫一尺长一尺高,面上绣着腾锦牡丹图,雕工雍容繁复。莫无暇趋近,待侍从退下,揭开木盒的那刹那只觉有一道耀眼明光射来,璀璨如九重宫的万卷星子,忽明忽暗,又如龙宫金殿上的万年玉龙珠。
如此惊艳绝丽的景象,众人不由得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再定睛看去,却见木盒里托着一盏玲珑宝塔,一共九层,竟与真的一样,金琉碧瓦,雕梁文砖,画角飞帘,逸美难言。
这玲珑宝塔还不是静止的,每一层都在缓缓旋转,旋转的同时金色灿光从当中迸发,当真是一道奇观。纵见识颇多的柳思安也被震慑,不由得感叹樊笼山庄当真与世不同,不容小觑。
此番家主赠送如此金贵之礼,恐怕还有下文,日后必有求于他。柳思安心中细细把味各中道理,但立即压下心中的复杂,面上装作喜不胜收,颤声道:“此乃何物?!如此奇观当真从未见闻……”
莫无暇轻轻一笑,“这是九重流光塔,师尊花费三年心血从各地取材取物才制成的,全天下也只有这一盏。”无暇上前一步,手中流光塔光芒不减,“若大人觉得这流光塔只是用来欣赏的那便错了……”
在无暇右手悄悄转动流光塔的同时,一旁的柳洲倾已掐好一个诀,周身真气窜动,蓄势待发。
无暇微微一笑,松手,续道:“这流光塔还可保命防身,当中机关重重,待会儿流光会将秘诀奉上,柳大人可是九州缺一不可的人物,师尊说过了您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遂此刻奉上流光塔好叫您食寝无忧。”说完,似有意无意得看了柳洲倾一眼。
柳思安面露微笑,“犬子也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无暇不必放在心上,还请回庄之时帮我替庄主道声谢。”
“无暇明白。”莫无暇道。
“如此甚好。”
柳思安继续寒暄几句,吩咐人妥善安置莫无暇。柳思安稍后还悄悄派人去唤来刘军医,刘军医听闻将军受伤拿着药盒急忙朝大帐奔去,东方爻看了他一眼继续处理伤者。
“忍着点,有些疼。”东方爻柔声安慰患者,支架上的伤者汗流满面,咬牙道:“先生…大慈大悲…会有好报的。”
东方爻心头一软,轻轻抚摸他污垢瘦削的脸颊,“好好活着,你家里人都在等你回家呢……”
“是啊,我的家乡……”他望着白花花的帐顶,喃喃道,眼神却越发涣散,干裂的嘴唇慢慢张开,极其吃力的勾起一抹笑,“我看到了,阿母,阿爸,还有鹂儿……家门口那遍地的迎春花,黄灿灿的,好美……”
他的眼角划过一道泪痕,东方爻急忙握住他的手,叫道:“不要睡,听见没!我会治好你的,我是神医,听话!”东方爻越发激动,可手中的那只手渐渐的没了问题,蚀骨冰凉,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