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二位公子真是好福气!”伏寿打量了我们一眼,眼神一转,又看向孙敏的肚子,亲切询问着,“几个月了?”
孙敏满眼皆是慈爱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又抬头看向伏寿,“回皇后殿下,七个月了。”
“当年董贵人有孕的时候也常像你这般。”伏皇后依旧笑着,“如今看你,竟像是看着当年的董贵人呢!”
看来果真不是普通的饮宴这般简单了。我摸了摸案上的筷子,默默叹了口气,这顿饭大约不会吃得顺心。
一看对面的卞夫人不言不语,处变不惊的模样,不禁再次佩服起她的喜怒不形于色了。不知何时我也能“修炼”到她这种地步?
孙敏不了解当年发生董贵人之事,听不出伏寿话中的不妥,依旧笑着低头抚摸肚子,“做了母亲之后才知道,孩子对母亲的重要性。”
当年董贵人死的确很惨烈,且她又是有孕身亡。伏寿如今在怀了身孕的孙敏面前提及董贵人,自然也是有意为之。我见伏寿似是有要顺着孙敏的话往下说的意思,怕她又要开口说到董贵人,便一面举杯站起,一面开口试图扯开话题,“妾今日能得见皇后,实乃三生有幸,敬皇后殿下一杯,愿殿下长乐无极。”
伏皇后将这才将注意力转向我,笑着举杯饮了一口。
本以为一杯酒水过后,要想回到之前说的话上也就不容易了。不曾想伏氏不一会儿就笑语盈盈的另起了话头,只见她微微扫了一眼孙敏,又对卞夫人说道:“听陛下说,司空此番若是能一举平定袁氏残部,下一步便是要南征江东了,不知可有此事?”
孙敏向来最怕的就是曹氏与江东对立,听了此话,一个激灵,筷子都从从案上掉了下去,我一面轻轻按着她的手,一面俯身替她拾起筷子。幸而帝后不过是个空架子,不然这种表现定会被算作“殿前失仪”之罪......我抬头一看,伏寿却是一心等着卞夫人的回答,倒似未曾注意这边的情况。
“皇后殿下,妾听闻‘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因此从不过问夫君对外之事!”卞夫人轻描淡写一句话,既回答了伏寿的提问,又暗指皇后作为女子,牝鸡司晨,插手国家大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伏寿听了卞夫人此言,眼睛里满是尴尬,又是笑道:“夫人所言甚是。”
与此同时,宫女提着酒壶来我们这里添酒,也不知小宫女在想什么,酒水倾满了酒爵流到案上亦毫不自知,我伸手拉孙敏向后坐了坐,那小宫女似才察觉到了不对,手臂略略一抬,却手忙脚乱地不慎又碰到了酒爵,水顺着桌案到了我的衣摆上,还好不过是温酒,只是衣裳却湿了大半。
我颇为狼狈的站起来,低头拂着衣服上的水迹。
那宫娥急忙伏地请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还不拖下去!”伏寿一个挥手,便有两个小黄门前来将那宫娥拖了下去。
这种情况倒像是一场演技不是很过关的戏。
只是我终究看不懂这伏皇后究竟意欲何为。只好地站在一旁默默看她举动。
只见伏寿从上边主位上径直下来,走到我跟前,颇为不好意思地拉着我的手,“这些婢子真是笨手笨脚的。少君同孤前去换了衣裳再回来。”
“贱妾粗鄙,哪里敢穿皇后殿下的衣服。”我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心里却想着难不成她是有话要单独与我说?
伏寿却牵着我就要离开,“不过是平常衣服,哪有什么忌讳?”又吩咐侍立在殿内的宫女与黄门,“你们好生服侍司空夫人和三少君。”
“诺!”众人垂首道。
我侧身看了卞夫人一眼,见她轻轻点头,向我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我只好随着伏寿同几个宫女前去了。
原以为往里走便是寝宫,不曾想却是千折百回的回廊,此时天色已然尽黑,夜色浓重,些许星光在空中闪耀,风呼呼的吹着回廊旁的树,惨白的月光透过斑斑驳驳的重重树影照射到回廊上,我跟在伏寿后面一直低头向前走,莫名的竟觉得有几分.....恐怖。
她似乎是想回头,同我说些什么,这时,我隐约听见齐声的跑步声从后面传来,下意识地往回一看,透过几个跟着的宫女,看到的却是几个提着刀的护卫,只见那领头之人穿过宫女群,来到我们面前,抱拳道,“夜深露重,臣等奉司空夫人之命保护皇后殿下安全!”
我心里明白既然是奉司空夫人之命,保护的自然不是“皇后殿下”的安全,而是护着我的。看来曹丕说皇宫里的护卫都是“自己人”,所言非虚了,我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
只听伏寿对那护卫头领哼了一声,反问道:“女人换衣裳你们也要跟来不成?”
“臣等不敢。臣等奉命护送,职责所在!”那人低头,又退回到宫女的后面,在侍卫群之前站定。
伏寿看向我,苦笑着叹气道,“旁人都说司空权势滔天,如今孤是见识到了。”
我陪笑不语,心里其实是同情她的。这皇后做的,确实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也许是她想趁着曹操不在,想试探下曹家的权势究竟大到何种地步,才有了这次的泼酒事件吧?
同她绕过长廊,终于来到了一座有两三级台阶的寝宫门口,护卫们在台阶下等候。我同宫女随伏寿走了进去,这是一个标准的女子寝室,梳妆台与屏风静立一旁,轻纱幔帐罩着绣床,特别干净雅致,虽然这里烛火明亮,香薰四溢,不知道为何,还是觉得少了些生气。
一个宫女捧着一件叠好了的衣裳从一侧走了过来。
“这衣裳款式虽然有些陈旧,可孤从未穿过一次,如今便赠予你了。”伏寿一面说话,一面亲自将衣裳展开。
这是一件崭新的以青色纹饰为边缘的淡紫碎花深衣,我看着觉得不错,低头谢道:“皇后殿下所赐,贱妾定小心珍藏。”
“既觉得喜欢,就不要珍藏了,时时穿着才好!穿给最亲近的人看。”伏寿伸手将衣裳在我身前比对着。
早有宫女将屏风移到绣床之前,我转到屏风之后换上衣服,宫娥奉上铜镜,我随意看了一眼,竟也十分合身。走至屏前再向伏寿施了一礼。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似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满意个啥子?我有些困惑了!
我们又一同出了门,那群护卫仍站在门口等候,“臣等护送二位。”
伏寿也不理他们,笑着指着远处对我说道,“你看那边儿。”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透过月光看见右侧不远处有个亭子,有一白衣长发女子立于亭上,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显眼,“这是......?”
“董贵人生前经常在那个亭子上,观日出,赏夕阳,看月色,宫里将那个亭子叫作朝夕亭,后来董贵人殁了,总有宫女说月黑风高之时看见她依旧经常在那个亭子出现,你说这不是笑话吗?孤自来觉得怪力乱神之说纯属子虚乌有。这亭子上哪有什么东西?”伏寿一顿一顿像我慢慢道来。
我再仔细一看,那白衣长发女子依旧立于那里,一动不动,偶尔有阵风向我们这里吹来,凉飕飕的。
我是无神论者,无神论者!特么就算是无神论者也会被吓着的好不好?
见那几个护卫也是面面相觑,不敢言语,而跟着伏寿的宫女们却是一派淡定,竟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联想到之前的事,心想大概是皇后存心想吓我。壮着胆子开口道:“皇后殿下所言甚是,怪力乱神只说,纯属子虚乌有,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亭子罢了。”我强作镇定,又笑问那群护卫,“你们看见什么了吗?”
“什,什么都没有!”那为首之人眼神闪烁的看了下远方,带着些结巴的回道。
伏寿随即笑道,“既然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让夫人久等了。”
“皇后殿下,贱妾觉得既然这宫中有闹鬼传言,闹得人心惶惶。定是有人有意为之,皇后殿下作为后宫之主,应彻查此事,看谁还敢‘装神弄鬼’,蛊惑人心。”我边跟着她往前方走,边特意将装神弄鬼四个字有重点的念得响些,补了一刀。
见她脚步一个停顿,我便更加确定这是伏寿存心叫人在那儿装扮着吓人了。
幸亏曹丕那家伙不在这儿,他本来就对那曹贵人之死有心理阴影,看到这个,还不得被吓得半死?
该死的,不是说好不放感情的嘛?总想他作什么?
其实,从某方面来说,伏寿和董贵人应该是关系和谐融洽,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恐怕连刘协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更别提想要打击报复曹家什么的,伏寿却时时刻刻惦记着董贵人,虽然能力不及,做不到报复,却时时刻刻想要吓吓曹家的人,为死了的董贵人出口气。
可惜,我没有被吓到......好吧,其实还是被吓到了。
回到长秋宫正殿,我和伏寿默契般的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只是去换了身衣裳一样,伏寿也继续同卞夫人说说笑笑,仿佛护卫“一路追随保护”一事不曾发生。我也闭口不提朝夕亭“女鬼”一事。
这场晚宴,就像是皇后殿下的一次普通晚宴一般,在非常“愉快”的气氛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