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掀开了酒吧的门帘,一头深蓝色的齐整短发十分显眼。无神地打着呵欠的络腮胡见到来人,急忙从倚靠的吧台起身,狼狈地理了理衣领。
“德莱尔少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络腮胡尴尬地赔笑着。
来人只是一声冷哼,正眼也不瞧那络腮胡,只是被桌上一杯原封不动的马丁尼吸住了神。酒杯的下方压着一张照片,赫然是那刺客卡萨森的模样。凯德尼斯趴在吧台,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鼾声,身旁早已堆满了十几个空杯子。
“早就猜到你会在这儿了。”来人斜眼瞥了一眼凯德尼斯,而后在吧台拍上了几张钞票,“一杯普通红酒就好。还有,请您以后不要再称呼我‘少爷’了,我一个卢修斯的继子,哪有资格受得这种尊称。”
络腮胡接过钞票,转身从内间取出一杯满满的红酒摆在跟前。来人一口喝尽了酒,拿起照片一阵端详。趴在桌上的那人突然坐起,一把抢过了来人手里的照片。
凯德尼斯死死盯着照片里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
“是葆拉的事情吧。”来人拿起那杯马丁尼,一点点加进了自己的杯子,“劳诺肯定也是来过的,不然这杯酒他怎么一口没动,肯定是自己去找了吧?”
凯德尼斯没有回应,只是腆着一副涨红的脸。
“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宽心一点。”来人摇晃着酒杯自说自话,“葆拉都失踪十年了,我想你也该是时候接受这个现实了,因为你们兄弟俩老是在意这种小事,闹得家里时常都要操心。”
“你懂什么!”
一声震耳欲聋的拍桌声,几个空酒杯应声跌落。凯德尼斯腾地站起,一把揪住了来人的衣领,“葆拉的事情轮不到你这家伙说三道四,我说她活着,她就是活着!”
“给出证据啊!你他妈的!”来人一把挣开了凯德尼斯,“十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连见都没见到一面,你还好意思说她还活着?失踪五年以上就可以宣告死亡了,这个道理不都不懂吗!”
“那你怎么对格萨公爵的事情这么上心?”凯德尼斯轻哼一声,坐回座位,“从头到尾,你不也对你父亲的死十分上心吗?二十年前的那起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你不是都调查了这么多年了?里昂哥?”
“……都是卢修斯的主意。”里昂抱着头,一脸痛苦地坐回座位,“我父亲怎么死在了那起意外呢?就这么扔下了我和我母亲……还有那个卢修斯,怎么突然说要将我收为继子,他图什么?就为了成为家族拥有最多子嗣的人吗?”
凯德尼斯正要说些什么,里昂却自顾自说着,脸上变得阴云密布,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后来,后来……嘻嘻嘻,你知道我用了二十年查到了什么吗?嘻嘻嘻……那个卢修斯,你的父亲,我的伯父,他一手制造了我父亲的死,是他杀死了我父亲!!!”
紧跟在那句话之后的,是一阵无比瘆人的笑声,仿佛隐藏着对真相大白的兴奋,又仿佛夹杂着一丝失望。凯德尼斯完全预料不到的是,这个平日里被人叫做老好人的图书馆馆长里昂,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卢修斯?那个老家伙?杀了格萨大叔?那老家伙真有那么大本事?
“我想杀了他,可我没那个能力……我又想从那家伙的狗腿子下手,于是天天巴结那个‘邪火指’兹雷,没想到早上那场爆炸还是火灾什么的,居然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就这么送了性命……?那我做了这么多不是都白费了?”
里昂说着,又是一口气喝光了杯中酒,转眼就变得醉醺醺的。
“喂,你别再……”
“松开!”里昂一把甩开了凯德尼斯,“我不操心你那个没了十年的妹妹,你也别想再来操心老子的父亲!”掀开门帘,里昂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酒吧,不时还能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亏老子好心过来找你,给我搞了这么一出……”
里昂的声音逐渐远去,留在凯德尼斯面前的,只剩下吧台上的一片狼藉。面前的场面真是相似啊,凯德尼斯不由得回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为了解开葆拉失踪的真相,他和劳诺在这儿狠狠打了一架,算是解开了两人的心结。
“十年来一无所获,却让几个毫不相关的人发现了她的线索。我这个哥哥做的可真是没用啊,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几张钞票轻轻地压在空杯子的下方,凯德尼斯捡起白大褂,掀开门帘离开了酒吧。一只脚还没踏出门槛,头上突然多出了许多沙沙作响的碎石,纷纷落在脚下。
“怎么回事?头上怎么多出了这么多石头?”
仰头望天,狭窄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影踩着绿光正要跃过沟坎,却像是踩空了一般,直直撞上了面前的墙壁,带着碎石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人影捂着头颅,身体不住抽搐着,看起来很是痛苦。
“喂!你没事吧。”
出于医生的职责感,凯德尼斯下意识蹲下了身体,正准备检查一番。那人影突然坐起身,一手捂着额头,一手胡乱摆动着连连退后,似乎很是抗拒。因为身体的晃动,兜帽脱落,露出了一头棕色的披肩短发。
在两双眼睛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凯德尼斯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那双橄榄色的眼睛他可太熟悉了,十年了,从她失踪的那天起,他再也没能从其他人看到这双相似的眼睛了。
头顶的月光逐渐变换,显出了人影披着黑色斗篷的样子。看见面前的凯德尼斯愣在原地,人影捂着头颅拔腿就跑。头颅的疼痛越来越强,已经到了连路都没法好好走的程度了。人影勉强跑着,身后是凯德尼斯撕心裂肺的喊声:
“葆拉,葆拉!别走!!”
转过转角,人影不由得捂住了头,却一时不慎直接倒在了旁边的垃圾堆。“那个声音是什么!那个四眼医生是谁!我……我的头好疼啊!那个人,那个声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还是听过……”
“我堂堂卡萨森,怎么会落得这种地步……”
……
“回来了!”
铁链晃动,牵引着居阳兴轻盈地回到房间。因为刚才的突然袭击,房间里面又变成了一片狼藉,落的是一地的砖石粉尘。望向身后那个巨大的洞口,纵是居阳兴平日里无所畏惧,也不由得无奈地苦笑着。
“闹得这么大声势,现在恐怕是瞒也瞒不住吧。”
不过此时更让他在意的,还是在克劳迪娅的精神说过的那句话。
“那大小姐还是一副消沉的样子,到现在也没个音信……说什么那个刺客就是‘葆拉’?可真是奇了怪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刺客,突然就说她就是那个失踪了十年的家人?不免太武断了”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个棕色头发的女性站在绞刑架上的画面。“不对……该不会就是她?世上可从来没有两个相貌完全一样的人。”居阳兴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一声惊呼突然打断了居阳兴的思路。
“克……阳兴先生!”面前的衣柜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番,露出了莎拉丽丝忧心忡忡的面容,“可担心死我了!您突然冲了出去也不先说一声!”
“事出突然,我也很抱歉。”居阳兴挠了挠头,把头瞥向一边,不敢正对她的视线。
“你啊,来,我给你看看伤口。”莎拉丽丝有些责怪地轻哼一声,正要起身检查伤势,身后的房门却发出了一声巨响,整扇门板直接脱离了转轴,化作两半倒在地上。
“佩洛德!”
佩洛德喘着粗气,手里的剑还没来得及收回剑鞘。也不管头顶身上沾满了树叶,随手往桌上一摔,而后整个人倒在床上,空洞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桌上摆着的,是一串描绘着金雀花花纹的宝石项链。
“这是什么?”居阳兴顺手抄起项链,摆在眼前一阵打量,“这是金雀花吧……做得还是挺精致的。嗯?背后好像还有字啊……”
“这是!道格拉斯的项链!”莎拉丽丝抢过项链,呼吸不自觉变得粗重,“他的项链从来不离身的,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佩洛德依旧是一副无神的姿态。“我问你,克劳迪娅……”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恍若机械一般僵硬,“你是知道母亲下落的吧?”
“我?”
“不是您,我问的是克劳迪娅。”佩洛德拒绝了居阳兴的回应。
佩洛德话音刚落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精神都传进了克劳迪娅的声音,随着居阳兴轻轻一拍左脸,声音也变得愈发清晰。
“6月25日,我被关进铁山城堡的第七天,我被押到顶层的处刑台,目睹了母亲的火刑仪式。兹雷扔过了一把火,我就这么注视着她的生命消逝,看着她的身体化成了一块不成人样的焦炭。”
佩洛德突然笑了起来,掩住双眼的他笑得非常放纵。他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低沉的啜泣,尔后,房间内骤然回荡着佩洛德撕心裂肺的哭声。莎拉丽丝的脸上写满了无限的震撼,躲在一边悄悄抹着眼泪。
“是吗?母亲已经死了啊……”夹杂着哭声的佩洛德陡然坐起身来,一把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你不会想到的,克劳迪娅,道格拉斯确实被关在了青铜山的采石场,不过看守他的,是一个你我都熟识的人啊。”
“谁!”居阳兴的声音突然盖过了其他人,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颤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兴奋。
“是老妈啊,金雀花夫人。”佩洛德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她就站在我跟前,一个站在跟前的,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