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写得非常难看,而且还有错别字,令人忍俊不住,但纸上的话却让徐麟毛骨悚然:
“幺想人不知,除非鸡摸为。你在广平街刀杀人,男到你就不怕后换吗?要是朝廷知到了你乱杀太奸大关,你肯定七不了都着走。但我想用苑康三人的肖息,来换你的不计前贤。要是你同意交换,在衙门里等我的下一风信巴。至于我是哪个,猜巴。”
徐麟当然要猜。此人能知道杀死邱公公的凶手不是苑康,要么,他是徐麟麾下不多的几个锦衣卫缇骑官员,要么,他就是苑康等人自己!
徐麟并不觉得会是前者。大家都是草莽出身,蒙徐麟三兄弟的恩惠,才有了公家饭碗和职务,就算他们再愚蠢,也犯不着戳穿了顶头上司之后牵连他们自己啊。倒是后者,则有些可能。苑康等人最明白自己并没有杀过邱太监,见到海捕布告上又多了一条罪状,他们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被人栽赃了一把。如果冒险来飞箭传书,故弄玄虚一下,或许就能骗得徐麟等锦衣卫放松了布网缉查的力度,最后趁机逃之夭夭。
但说不通的有两条。一是,苑康号称皮货王的人物,他的文化程度似乎不会写得这么错字连篇啊。再则,苑康要是知道追捕锦衣卫在定州,只会赶紧逃到别处去,哪会吃饱了撑得作死,还专门撞上来只为了向徐麟耍心眼?应该也不是苑康。
到傍晚,谜底解开了。
一个鹑衣百结的小乞丐来到百户所门前,啃着半丫叫花鸡,送进了一封信。那信缄上的署名,竟是六月十五日晚间那名逃去无踪的少年刺客:郑一官!
拆信一看,原来,冥冥中自有鬼使神差。
刺杀失败后仓皇逃命的郑一官,竟然恰巧和苑康三人逃窜在了同一条路上。而当时,满脸马粪的郑一官也身穿着英雄好汉的服饰,那苑康三人以为他是锦衣卫一伙的,几箭射得郑一官心头火起。他也不是什么善茬,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大展剑术将三人生擒活捉了下来,藏在界首关西面的密林之中。
过了几天,郑一官潜回太和县城去寻盐枭头子郑三味等人,准备以苑康等人为饵勾徐麟上钩,再行刺杀的,但他看到的是城门前悬着示众的四十四颗人头,同时还有追捕他郑一官的海捕布告,差点没把他郁闷死。。。。。。徐麟等锦衣卫太心狠手辣了,竟然把郑三味等人杀得一个都不剩了,福王也好,国舅也罢,那都是官场上显赫绝伦的大人物,郑一官只是区区小杀手而已,没了中间人,他连人家的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和大人物挨得上边:再刺杀徐麟的话,就是独自擅杀朝廷命官,毫无意义,压根就找不到领赏的可能性!
白白落得一张捉拿他的海捕布告,已经够让他烦了。不但如此,还有更狠的。郑一官在逃回界首关的路途上,还经历了一场与零散好汉们的小小追杀搏斗,死里逃生之后,他不由得大呼倒霉:华安邦早已在郑三味等人口中审讯出了他的名字和长相,便在临离开太和的时候,发下话来,要江湖上的兄弟们也捉拿他郑一官,“要死不要活,见尸发赏钱!”
根底全都暴露了,今后等着他郑一官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这让他想想也觉得受不了。好在,郑一官手上还有苑康等人,他想了很久,决定用这三个大逃犯作为筹码,来和徐麟做笔一泯恩仇的交易。
事关老命的威胁之下,这次郑一官学乖了些,不再像上次那样轻信别人,并没有匆忙找上徐麟说要交易,而是一路上扮作脏兮兮的叫花子,小心翼翼地跟着徐麟的追捕兵团,直到徐麟假借苑康的名义杀了邱公公,郑一官这才放下心来,雇了个本地叫花子前来送信。。。。。“呵呵,徐麟现在最怕穿帮,肯定最想杀人灭口,终于可以交易了。”
连看带猜,徐麟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华安邦看了信件之后,也是又好笑又好气。好笑的是,转战四省之后,终于能将苑康等人一网打尽,几个月来的辛苦,将有比较完美的结局。而好气的则是,如果交易成功,曾经差一点杀死了徐麟的郑一官,今后就又能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了。
放下书信,华安邦看了看一言未发的徐麟,问道,“二哥,和郑一官做这个交易吗?”
徐麟则是看了看都有些疲劳之色的众缇骑,苦笑,“老三,你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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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你来我往的小叫花子传书下来,郑一官提出了他的要求,这要求谨慎得很。
郑一官不仅要求徐麟撤销掉对他的海捕文书,而且还要华安邦召集全定州城里各镖局武馆的头面人物,开个公证茶会,让大家为他做个见证。只有在这两样都落实了之后,他才会把苑康等人交出来,否则的话,他将直接把三人送到刑部去。
徐麟只想快点了结此事,也不嫌郑一官的要求太孩子气,指示华安邦去办。
八月初六,府衙门前的广场之上,定州本地有头脸的好汉全都云集于此,华安邦当众宣布,从今以后,请江湖上的兄弟们无需再追杀郑一官。紧接着,徐麟也发文注销了对郑一官“里通蛮夷”的追捕。
而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在定州本土的各位头面人物将要告辞的时候,十几个小叫花子拥着一个半大叫花子,立刻现身在了府衙门前,他便是郑一官。
毕竟只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少年,能凭借一笔和大人们的交易就洗清了身上的罪名,今后将摆脱夜不能寐的逃亡生活,心头别提有多得意了,喜滋滋的表情当然溢于脸上,连走路都是飘飘然的。
见他也是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行头,笑嘻嘻地背着个大麻袋走了过来,徐麟笑了,“本大人其实也知道,你那麻袋里面,必定是三颗早就用石灰腌好了的人头。”
郑一官略感愕然,一边打开了麻袋,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
麻袋里装的,果然是苑康三人的死人头!
徐麟摇了摇头,淡淡道,“想你一个逃命的人,怎么能把活蹦乱跳的苑康三人带在身边?不过,在你第一封书信来的时候,本大人只是这么怀疑而已,不敢确定。但后来你提出要求的时候,居然没有顺带着要求给你个官职或者赏金,哈哈,本大人就确定他们三已经被你剁了!但本大人却依然和你交易,嘿嘿,就是为了等你现身。”
郑一官脸色大变,警惕地看了看遍布四周的锦衣卫缇骑,大声叫道,“难道你想反悔?各位英雄留步啊,你们都听到了吧,徐麟大人他。。。。。”
定州众人一听这叫声便愣住了,还以为副千户大人真的要反悔。
但徐麟自有他的计较,上身猛然一倾,盯着这个差点干掉了自己的少年,冷冷道,“本大人是出来混的人,要是轻轻易易就让你这刺客在面前大摇大摆,官威何以服众?本大人也只有一条老命而已,如果任由你在面前扬尘舞蹈的而不介意,也太不珍惜咱的老命了————两条路给你选,第一条,本大人见你尚有些武艺,你就当着各位英雄的面发下重誓,誓死效忠本大人,永不叛主吧。”
定州众人这时才恍然大悟。他们之前听到的郑一官罪名只是里通蛮夷,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行刺的过节。赳赳武夫讲究的是恩怨分明,现在徐麟点出这一点恩怨,众人扪心自问,都觉得徐麟的话并不过分。。。。。是反悔又怎么样?搁在咱们身上,早翻脸剁死那刺客了!
更何况,人家副千户大人还给机会,看上了郑一官的好身手,想要收为己用而已呢。
郑一官却腾一下红了脸,已经做好了厮杀至死的准备,握拳怒道,“大丈夫宁为鸡嘴巴,不为牛屁股,我绝不做奴仆。第二条路呢?”
收服不成,徐麟也是有些惋惜,森然道,“第二条:本大人是消了你的里通蛮夷之罪,华百户也只是停了追杀你的号令,但你行刺本官的事,当时有好几百双眼睛都盯着。本大人绝不反悔刚才赦免了你的罪,但你我之间的仇则并没有消,大丈夫凭一己之力,报仇雪恨,乃是天经地义。剑术是你所长,而射箭是本官所长,当时你在本官背后三尺之距刺了毫无提醒的一剑,哼,也不难为你,只要你也背对着在那三十步之外立定,让本大人射上一箭。。。。嘿嘿,听凭天命,了结恩怨吧!”
才三十步?箭术好,膂力强,也是能把人射对穿的。
郑一官听完暗暗叫苦,但现场围满了身手不凡的锦衣卫缇骑虎视眈眈,显然他只有接受的份。再看看那些定州人士,他们听完徐麟的“巧辩”之后,全都拍马屁,只称赞副千户大人有古人之风,比暗中刺人的家伙要厚道多了。
嗖!徐麟响弦一箭射出,郑一官吓得懒驴打滚,狼狈躲避。
却是空弦一箭。。。。。郑一官显然暂时不会再刺杀自己了,徐麟哪能真的当众射死他,不怕人家背后嚼舌头损威信么?要杀,也是另找由头暗中杀啊。射上一空箭,无非是想先吓吓郑一官出出气罢了,不然,他总觉得恨得慌。
“以后别让本大人再看见你,也不想再听见郑一官三个字!”
郑一官年纪虽小,却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徐麟心里觉得特不爽,庆幸之余,连忙躬身服软,叫道,“大人请放心。为了不让大人看见我扎眼,我将离开之后就一路渡海,带着两个弟弟往南洋讨生活去,保证不会在您面前出现了。郑一官只是出来闯荡用的小名了,将来我也绝不会再用,保证您不会听到。”
很满意他的服软,徐麟摆手便示意放他滚蛋。
那郑一官又再三致谢,这才在众目睽睽之下退身走开,等在场外的那些小乞丐见他终于安然出来,忍不住齐声声欢呼,“哟,芝龙哥哥解决麻烦啦,可以带我们去南洋发财啰。。。。。。”
徐麟正在瞪着苑康三人的死人头准备大发感慨,耳听了小叫花子们的这声欢呼,顿时目瞪口呆。。。。芝龙哥哥。。。郑芝龙。。。郑成功他爹。。。。南洋郑氏集团?
靠,不会吧,他们郑家基业的开山始祖,竟然是被我徐麟逼出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