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张熙汉脱口而出,肯定了的确有这门亲事的存在。
摔在地上的华安邦一听此言,如坠冰窟,愣愣地趴在草丛中心如刀割。如果凌波自幼便和表哥定下了姑表娃娃亲,对他来说,一切休矣!
凌波是第一次听说自己早已经许配了人家,不羞反急,怔怔地望着哥哥徐麟,好似在向他讨主意。
而徐麟早就傻了眼。他本是玩笑之言,不曾想却还真的有娃娃亲一回事。这时代的婚姻模式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非是皇帝老子,不然也谁都只能干瞪眼。想他老三对凌波用情至深,徐麟也在尽力地撮合他们,不料却猛然出现了一道天堑鸿沟,可该怎么办才好?
马祥麟却摇了摇头,跃马下来扶起华安邦,慨然道: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大丈夫保家卫国,虽九死亦无反顾!武将者,死官也,猎兔终需山上死,将军难免阵前亡!想我那舅舅家人丁单薄,仅有宁瑾妹妹一人长成而已,又自幼遭拐不得承欢膝下,殊为可悯。因此,祥麟早已经禀明过家母,绝不连累我舅舅家的孤女将来做孤寡遗孀。徐兄华兄,你们俩不是武将死官,没有战死沙场的危险,以后照顾我表妹的重任,祥麟就托付给二位兄台了。”
华安邦大喜过望,感激得无言以对,虎眼湿润地和那马祥麟把臂言欢,以表钦敬。徐麟也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赞叹马祥麟的爱人以仁。而表哥的这一番话说出来,让凌波领略到了别样的血脉亲情,接下来的一路夜行中,她都陪在马祥麟的身边,软语嘱咐他一定要多加保重,不可与敌力拼。
不多久便到了通往顺德府的路口,取道京师北上辽东的马祥麟,要和大家分道了,众人自有一番依依惜别。
只有那张熙汉,浑然未觉地跟着马祥麟走了十几步,忽地记起自己已经发誓今后仆从徐麟,这才犹豫地止了步,望着马祥麟挥泪不已。马祥麟对这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属下也很是不舍,但他做人极为洒脱,只拍拍张熙汉的臂膀道了声珍重,便甩鞭抽在马臀,纵马奔驰出去,长啸一声,自壮行色,“努尔哈赤贼秃子,小爷来也!”
此时狼月西挂,苍穹如洗,星汉灿烂,清风徐徐。英雄少年匹马单骑直走大道,呼啸如风萧萧易水寒之壮士发,奔腾之间竟带起马后一股滚滚沙尘,在皎皎月下久久可辨。
小岗上挥手作别的徐麟,看了那马祥麟的孤胆豪情,忍不住血脉贲张,竟也有股慷慨之气在心间激荡,忽地大喝一声,“张熙汉你也跟上马将军,去打那努尔哈赤贼秃子!”
张熙汉一愣,“末将现在是你的奴仆了啊。”
“末将个屁,老子看你就是国将之才。徐某何人,敢以国将为私仆?去吧,老子不要你了!”徐麟一摆手,勒马就走。
国将?表少爷竟要我当国将!那张熙汉这才知道徐麟是认真的,顿时被他激励得浑身发抖。兴奋间,张熙汉手上已经不由自主地扬鞭驱马了,却又跃下马鞍向徐麟的背影猛叩一头,再复迈开大步猛追健马上鞍而去,也是学着马祥麟的模样来了一声壮行长啸,“努尔哈赤贼秃子,国将来也!”
又是如出一辙的滚滚沙尘奔腾远去。徐麟这次虽没再目送观看,但他听着张熙汉的那洪钟嗓,心头却早已经痴了,昔日上学里吟诵的那些豪放诗和词,一连串地往脑海里蹦: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铁马冰河,中流击水,壮士扼腕,梨庭扫穴,直捣黄龙。。。。。
但诗词蹦来蹦去,也只能是白蹦蹦而已。
徐麟既然供职在锦衣卫,抓逃犯才是他目前要做的本职工作。更何况,刚刚为了帮马祥麟报仇而弄死了税监使邱公公,就是“栽赃”在苑康等逃犯的头上才得逞的,如果不赶紧逮杀掉苑康几人的“本尊”,或者他们还没有逃出关外的话,徐麟的栽赃将很有可能会穿帮。而一旦穿帮,擅杀税监使的徐麟,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因为,税监使都是万历皇帝的亲信太监,任你徐麟再怎么牛的后台,也牛不过人家龙颜大怒吧!
徐麟长叹一声,又开始抓脑袋了:苑康啊苑康,你们到底在哪里呢?求求你们现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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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尽管徐麟带着属下又在燕赵大地上奔走了半个多月,苑康等人还是如同人间蒸发,鬼消息都没有一条。
这一下,别说徐麟了,便是凌波也急得茶饭不香起来。。。。。若为了帮她姑父报仇而导致徐麟落下大罪,让她如何能够心安?因此,一向贴身护卫徐麟的凌波也坐不住了,人多力量大,追捕兵团每到一地,凌波便把徐麟的安全交由当地的锦衣卫百户所负责保卫,自己则跟着华安邦等人出去参与缉查。
八月初三日是徐麟死到明末来的一周年,这一天早上,徐麟一行抵达定州。
这时恰好有消息传来,说努尔哈赤又陷明朝辽东重镇清河堡。现在的徐麟,因为结识了马祥麟和张熙汉的缘故,也无法再对明朝的边境大患无动于衷了,不过他记得1644年明朝才灭的时间,倒也不是像别的官员那样为此惊慌。
一张靠椅一壶清茶。等华安邦和凌波他们都出去布置设卡缉查事务之后,坐在定州百户所的后院之中,他一边品茶看着军情塘报,一边回忆着大致的战争走向,猛然间,塘报上一份明发奏章引起了徐麟的强烈关注:兵部右侍郎辽东经略杨镐奏称,建酋奴儿哈赤无端生事,计袭抚顺,残掠清河,公行叛逆,罪大恶极,法当诛讨。宜于开春之后选精兵百万,勇将千员,分路并进,务擒元恶,枭首藁街!
徐麟看完,悚然一惊。
咿,这不是那个明清之际蛮重要的战争,叫什么“啥么虎”大战的吗?难道,那场据说改变了明清攻守之势的大败仗,明年春天之后真的就要开打了?如果没有明年那场大战的惨败,明朝和后金是不是还很有得一斗呢?
徐麟越想,越觉得像是那场他叫不出名字的大战。不知不觉间,半个月前马祥麟和张熙汉孤胆赴边关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了徐麟的眼前,这让他很有一种为国效力的冲动。冲动也是一种动力,而且还一发不可收拾,徐麟端着茶杯,开始认真地阅读起塘报上的辽东军务起来。
“扯淡!”
不料,再次认真细读了一遍塘报之后,本待想要为国家出一把力的徐麟,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火,将那份塘报撕得稀烂,喘着粗气骂道,“猪头,全是猪头,管理塘报刊发的中书舍人真该杀,如此重要的军机奏章,本来就不适宜明发在塘报上。窥一斑而知全豹,大明朝的官员啊,你们怎么能这么掉以轻心呢,就算你们这些猪头要发,也该把‘开春之后’和‘分路并进’八个字给抹掉啊!”
“大人说的是,该抹掉的,还是抹掉的好。”
他正骂着闲街,猛不丁,后院院墙那边有人附和着他说了一句,紧接着,墙外茂盛的大树上“嗖”地一声弦响。
徐麟的反应倒是不慢,人家贸然说话之时,他就早已经滚翻在地,掩藏在了靠椅之下,亲眼目睹到了一支箭射在茶几上。一旁侍侯着的定州锦衣卫缇骑立刻大吼起来,纷纷拔刀冲了出去,树上那人却迅速地跳下去,须臾间便是马蹄得得地逃走了。
副千户大人在百户所里又一次遇刺,这还得了?定州百户所立刻人马云集,想要全城搜捕。但徐麟却拔起那茶几上的箭,阻止了他们。因为,那箭头上别着一张纸,歪歪斜斜写着满满的字。
而徐麟看了这份飞箭传书,当真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