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言抬起头,手指从孟知来的眉间拂过。
这眉眼、这神情,不就是他念想了千百年的女子吗?怎么能说他爱的不是她?
孟知来苦笑:“你不明白。人都会变的,我已不是一百年前你在丹穴峰见过的清丽公主。”
璟言沉默良久。细细思虑,的确,如今的她与曾经是有不一样,虽然面貌无甚改变,但个性却相差很远。记忆中的公主端庄温柔,而眼前的女子明媚活泼得让他的记忆几乎产生错乱,对于同一件事的记忆有时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细节。
璟言深吸一口气:“我承认,的确是当年的你在我心中埋藏了爱的种子,即使这些年的分开也滋长它生了根发了芽,但真正让它长成参天大树的,让我抑制不住地想在一起的,是一百年后,我于灵域重逢的女子。”
他不禁莞尔,唇边一抹笑意浓得化不开。“你还记得吗?在檀阴,起初我没认出你来,那时的你在我眼里不是凤族公主,也不是儿时的旧识,只是一个有趣的迷人的陌生姑娘。大快朵颐的你是那么可爱,烧水煮茶的你是那么认真,而舞雩台上的你又是那么令人惊艳。每一个时刻的你都是一幅画卷,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所以我会主动送你回凤栖山,我会计算着日子等你下山时来接你,我会制造各种契机与你见面,邀你去九重天,替你在梓宸宫中准备来仪阁……”
“别说了,我、我明白……”孟知来真的明白这样的深情,林绍颜曾将白岑霜的每一个不同的样子都画在纸上,而璟言将她刻在了心里。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他都记得。他为她做尽了一切,试问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她的心很混乱。在和知仪这一场身份转换中,她替知仪做着该做的事,冒着该冒的生命危险,她从来没后悔过。只是,一直活在知仪的名字之下,时常会有别人体会不到的孤独感。她贪恋知仪的身份带来的温暖、父母的爱、倾心之人的爱,以及心灵归属感和安全感。她期盼有一天用自己的名字去享受这些感情,同时也害怕有一天离开了知仪的名字那些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将悉数奉还。所以她才那么介意子晔爱的是她还是她像的人,所以她才那么痛苦于子晔区分出她与知仪后无言的离开。
璟言说,他爱知仪是事实,但他也爱知来,虽然眼前这份爱不是界限清楚,不是独一无二,可那也是真真实实的爱,她渴求的爱啊!
她能接受吗?
她会爱他吗?
然而她并不知道答案。
“我、我……”孟知来从璟言怀中抽离出来,她神情恍惚抱着脑袋,不自觉地往后退,全然没有注意自己背后是万仞的悬崖。
然后,她步子踏空,掉了下去。
下降的过程中,才脱离怀抱不久的身躯很快又落入温柔的怀抱。璟言跟着她跳了下去,在空中将她紧紧圈住。
历史总有相似性,若她注定和璟言一起从丹穴峰的悬崖掉下去,即使数千年前掉下去的是知仪,命运还会在若干年后安排的她和他相拥下落。
而她和璟言真的是注定的吗?那……她和子晔呢?
心中又是一痛。
“诚如我刚才所说,并不要你现在的回答,只是,尝试着让我在你身边,好吗?”璟言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声线清凉而平滑。
在他们触及地面的前一刻,颤抖的双手拥上了璟言。他心爱的女子轻轻点头。
片刻过后,孟知来摔在璟言的身上。“你没事吧?”想着他的腿还没好,她关切地问。
“没事。我若有事,又怎么保护你呢?”
“可是……”
“你看。”璟言打断了她,朝天空努了努嘴。孟知来回过头去,顺着璟言的目光怔怔出神。二人就这样静静地躺了好久,闻着青草的香气,看着湛蓝的天空。
“璟言。”安宁中,孟知来悠悠唤道。
“嗯?”
“我……”她咬咬牙,道:“我有事必须得找……找子晔。”
“好,等忙完,我陪你去。”璟言淡淡地回答,并没有多问什么。
等将知仪救出来,所有她关心的事情都将尘埃落地。于她,于知仪,于子晔,于璟言,终将有个答案。孟知来想。
回去的时候,璟言带着孟知来,腿脚无比灵活,再也无需她的搀扶。
“你的腿……”孟知来疑惑,总不能摔一跤能把腿摔好吧?
璟言哑然失笑:“早好了,我不过找借口靠你近些罢了。只怕是槃若宫上下全看得出来,就你不知道。”
孟知来唰地一下,满脸绯红。“你、你……”她指着璟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回到槃若宫,璟言向凤君请求,带孟知来去九重天小住。
“又去?”孟知来扯着他的衣角,向他做着口型。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凤君俯身一拜:“先前在九重天,父皇尤为喜欢长公主,恰逢他寿辰临近,故而特让晚辈邀公主前去一聚,还请凤君肯许。”末了,他又补充道:“九重天上十分安全,凤君大可不必担心,况且晚辈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定当确保公主平安。”
凤君颔首,依旧是冷冷的神色。凤妃十分不舍,摸着眼泪感叹道:“才回家没几天又要离开……”
孟知来动容,抱着凤妃说了许多体己话,然后再三叮嘱青鸾一定要时时刻刻照顾好她母妃。
出了槃若宫,想起和善的种花大叔,她问璟言:“天帝什么时候寿辰?”
“两个月后。”璟言回答。
“还有这么久啊?干嘛不让在槃若宫多住几天再去。”说起来,孟知来在槃若宫自己的房间里还真没住过几天,第一次从檀阴回来,住了几天就被罚上山思过,上一次因凤妃生病赶回来,脚都没来得及踏进房间就离开了,而这一次又是来去匆匆。算来算去,还没在璟言的来仪阁住得久。
“不过,天帝寿辰不是应该众神朝贺吗?我父君、母妃为何不去?”
“去啊,凤君、凤妃都去的。”璟言莞尔,“我不过是因为要回九重天,而你答应了我可以在你身边,所以就先带你去。”
孟知来:“……”
******
到了九重天孟知来自然住进了梓宸宫的来仪阁,这里的陈设同槃若宫的一模一样,精致的木楼里四处飘着梧桐的香气,让她神清气爽。
皑皑依然被指派给孟知来使用,孟知来刚一踏进门,她就不知从哪里拥了上来,泪眼汪汪地抱着她。“公主啊,您没事真是太好啦!那天皑皑做好了浅杏梅花糕您却没回来,可急死大殿下和我了。”
孟知来听着“浅杏梅花糕”几个字眼睛都直了,咽了咽口水:“上次没吃成,今天你再给我做好不好?”
“好!这就去准备。”皑皑破涕为笑,跑开前特地回过头来叮嘱璟言:“殿下,您可看好公主了,可别再丢了。”
璟言连番点着脑袋,“不会再丢了,不会再丢了……”
孟知来哭笑不得,她又不是小猫小狗。
沧衡收到孟知来回来梓宸宫的消息,飞快地跑来探望,并再次邀请她去他的苍冥宫住,然后毫无意外地,又被璟言厉声拒绝了。
看着沧衡失落的神情,孟知来递给他一个眼色,大意是,你皇兄平时日理万机可忙了,等他一忙,我就去找你玩。
沧衡会意,咧着嘴连番点头。
兄弟,明白人啊。孟知来拍着沧衡的肩膀。不知是不是拍得太重,沧衡竟然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么?几日不见又闯什么祸了?”
沧衡哼唧两声,“哪有,我好得很。自从那日教训了执明后,我可听话得很,乖乖得在自己宫中反省,大门没出二门没迈。这不,听说你来了,才出门专程来看你的。”
“哟,这么受二殿下抬爱,小女子可不敢当啊。”
二人一唱一和,气氛十分轻松。璟言凝望过来,觉得开心极了。
当然,开心的人有,不开心的人也大大的有。九重天的仙女宫娥们因凤族长公主的到来,又是哀鸿一片。本以为先前她的离开,大皇子璟言钟情凤族长公主的谣言不攻自破,对于这个优质的有才华有气度的单身贵族,她们都还有机会。谁知没高兴几天,他竟然又把她接了回来。这次的打击比上次的来得更大,若是上次还能解释为礼节性,那这次她们不得不相信就是爱了。所以孟知来每每出门,都感觉背后阴风阵阵,怨气云集。
璟言一回到九重天就开始忙碌,大多数时候都是早出晚归。但不管每天多晚回来,不管孟知来睡没睡,他都会到来仪阁,似乎是要亲眼确认她还在,才会安心。
魔尊往生的消息传遍了六界,魔族内里乱成一团,虽没有明确听说魔尊之死与神族有关的消息从传出,但神魔二族战争次数急速上升是事实。璟言将他们在荒原上的遭遇禀明天帝,虽然是个误会,但有一点能确认,荒原上的血来自数百名魔族战士和神族将士,二族曾发生过残酷的斗争。
九重天的戒备愈发森严,不仅各大门口都派重兵把守,并且天庭中四处都能看到巡逻的队伍,严密的防护像一张网,将九重天隔绝开来,阻绝了外人暗地潜入的可能性。
无论外界的形势如何动荡,日子对孟知来来说都无甚改变。她同上次住九重天时一样,煮煮茶,下下棋,吃吃糕点,看看话本子,好不惬意。一直盘算着等璟言忙完就动身去找子晔。
偶有听说前魔尊独子继位魔族新帝,开始展露头角。其行事果断,作风凌厉,很快就将魔族上下管制得服服帖帖,手腕令人叹服。他严令禁止魔族众人随意与神族相斗,此后二族斗争急遽减少。本以为必将大乱一场的天下,就因为这位新帝的出现渐渐趋于安定。秉着和平共处的态度,天帝多番想要同魔族接洽,然而魔族新帝的情况却极为隐秘,外界一直不得而知。一时间九重天上对于这位魔尊的传闻四起,众说纷纭,孟知来听得最多的是说他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奇丑无比故而很少露面。孟知来根据这些形容词在脑中还原出杀死十九的恶鬼的模样,不禁脊背发凉。
这么恶心还是别出来吓人得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