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逼她,顾寒慕仍是迁就的好脾气:
“那我先随便开吧,你有想到什么地方,随时告诉我。”
车子缓缓驶出去,雪下得很密,车速开得不快。雨刷器不停摇摆,才能拨开停留在挡风玻璃上的片片六棱花。
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大朵大朵的雪花争先恐后地落下来。
已夏从来没觉得,晚上的街灯有这么亮,几乎可以照清每一片雪花的旅途。
落雪的夜晚,为什么有种比往常更热闹忙碌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这路上,多了许多平日不常见的过客吗?
晶莹的白和高处的路灯彼此拥抱,多了些温柔,少了分孤冷。
顾寒慕的确是漫无目的地开着,不过是沿着路行驶,就好像只是为了陪着已夏兜风。
“去观景台东边那片草地吧,你知道我说的是哪里吗?”
已夏突然出声,回眸看着顾寒慕。
“嗯,知道。”顾寒慕点点头。
已夏说的观景台,其实是跑道边的一片公共缓冲绿地。
机场,尤其是紧贴跑道附近,一般都会设置草坪和人工湖。
这是为了防止飞机在起飞或降落的时候出现意外,提供一个缓冲地带。
和水泥地比起来,草坪和水面的弹性相对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冲击的破坏性。
在这片绿地的中心处,建了一个两层楼高的了望台。
因为一道铁丝网之隔,就是跑道和机坪内部,所以这里是观赏飞机起降的绝佳地点。
很多住在机场附近的人,没事都会来这里散步。
也有很多飞行发烧友,会特意从城里赶来,经常在这里蹲守一天,就为了拍到心仪的照片。
不过已夏说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这片草坪更东侧的一片空地。
其实也是一片绿地,不过离跑道远一些,又种了很多杨树。
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平时去的人不多。
已夏也是有一次和辉月散步,无意发现的。
车子停在草地外侧,里面开不进去。
已夏准备想要下车,顾寒慕拦她:
“在车里看看就好了,外面太冷,容易着凉。”
已夏没理他,手下的动作继续,推开车门下去。
顾寒慕的视线在她身后暗了暗,一如这天色一般冷。
雪好像比刚才又大了些,草地已经全被覆上了白色。
时不时有雪花吻上已夏的睫毛,就好似挂上树梢的雪。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翘翘的睫羽却不怎么领情。
轻轻一晃,就把那还没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倾慕抖落。
因为是片功能性绿化,所以四周没有路灯。
顾寒慕开着大灯,灯光可以照到很远处。
那些细密的雪花就在光束前旋转起舞,无拘无束,肆意热烈。
已夏看着它们,一时有些出神。
顾寒慕走到她身后,在她肩上披了件外套。
已夏微微垂眸,顾寒慕的手没有离开,依旧隔着外套搭在她肩上。
顾寒慕的手,其实很好看。
手指修长干净,有着外科医生一般的精准利落感;
可大概因为他日常摆弄的不是精巧的手术刀,而是更具力量感的方向仪和操作杆。
加上他长年打球,所以他的手显得不那么细致规矩,多了几分旷野的落拓不羁。
已夏忍不住公正地感叹一句:
禁欲系的人,果然连手都长得禁欲系的性感......
“你结婚的时候,会邀请我去观礼吗?”
已夏看着那双手,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声音软软的,带着些娇气的笑意?
顾寒慕的目光落在她头顶,觉得心里闷闷地痛。
他眸光很暗,声线有些模糊低涩:
“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结婚,还是不会请我去呢?”
已夏似乎有些意外,语气里玩笑的意味更浓,追问了一句。
顾寒慕的唇抿得很紧,纷繁的雪跌进他眉间,尽数凝成了寒霜。
已夏又朝前走了几步,有轰鸣声逐渐清晰。
抬起头,一架飞机正缓缓滑进跑道的怀抱。
远远看着,时间和距离,仿佛都突然静止了一般。
“以前飞航班的时候,有乘务长和我说:
也许因为离天空太近了,所以总是爱做梦。
可一旦双脚落了地,就还是要回到真实的人生里。
那些万米高空的童话,就让它留在云端就好。
当时不太懂,现在想想,觉得挺有道理的。你说呢?”
已夏抬眸,冲顾寒慕笑了笑。
顾寒慕觉得自己都不敢去看那笑。
那笑太剔透,就好像屋檐下的冰棱,可它随时会坠落,摔得粉碎。
站在一棵树下,已夏抬手,晃了晃低处的树枝,立马有积雪簌簌地落下来。
“又胡闹,小心着凉。”
顾寒慕眼看着被摇散的雪纷至沓来,伸手把站在前面的人朝怀里拉了拉。
手臂把她环住,背过身子挡住了那些冰凉。
有雪落在他发间颈边,霎时不见了踪影。
已夏被搂在怀里,顾寒慕身上淡冽的气息,和此时此景格外般配。
有些贪恋地吸了口气,她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
“现在这样,你真的快乐吗?”
顾寒慕低下眉眼,只看到比雪色更晶亮的清泉。
那清泉里漾着粼粼波光,几乎要照穿他心底的黑暗。
“我不快乐,可我觉得你也一点都不快乐啊。
你只是不习惯失去,可你不想失去的,真的是你想要的,还是执念而已?
爱与被爱,其实也是件不容易掌握的本领。
我觉得,我们在这件事上,都有些先天不足;
后天,好像也都不是什么勤奋有毅力的学生。
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只是你抵御寂寞暂时的药而已。
可是,是药三分毒,没什么药是能吃一辈子的。”
已夏的鼻尖有些微微泛红,笑声里调着些和这气氛并不相称的漫不经心。
扶着顾寒慕的肩踮了踮脚,她又从树枝上捧下一堆雪,握在手心,手指攥成拳。
过了一会儿,直到指缝间有冰凉的水意流出,才又重新摊开手。
她把只剩一片湿漉漉的手摊在两个人之间,语气初静:
“你看,就算握得再紧,不属于我的东西,还是留不住的。
所以,何必强求?其实我们只是忘了怎么退后,放手可能会比较好过。”
顾寒慕看着她,心里一片冰凉。
他的眸黑沉一片,连这亮如白昼的雪夜,都无法折射出一点光。
把已夏用力搂进自己怀里,恨不能把她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样,就不用担心她离开了......
“已夏,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留下呢?给你你想要的,就可以吗?”
已夏怀疑自己听错了,顾寒慕的嗓音里,似乎有丝丝颤抖和无助。
她没有回答顾寒慕的问题,只是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背,把他的怀抱推开了些:
“回去吧,我有点冷了。”
说完,也不管顾寒慕,就自己转身朝车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