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铁饭碗漏个眼儿,但并不耽误吃饭。
人只要一填饱了肚子,往往就会想入非非。
比如说我,本来是一坨臭不可闻的狗屎,自己却一点不觉得臭。
这也难怪,吃粪球长大的屎壳郎,哪知道粑粑有多臭。既然我已经分不清香臭,也就掂量不出自己二斤八两的身子,所以该要脸面的满月酒一定要摆的。清明,毕竟是我的唯一一个孩子,不仅是自己生命延续的一个象征,也是我作为男人体现在世界上的唯一价值。
啥叫摆酒,其实就是摆一个人气,需要有客人前来给你捧场助兴。
很显然,现在我已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原先在单位里攒下那一点人脉,眼前肯定是指望不上,其中差我礼钱的两个半人,人家赶在我放假之前,主动找上门来把礼金还了。堤外损失堤内补,姨娘不借找老舅。好在我们家人丁兴旺发达,七大姑八大姨、三叔二大爷凑到一块,足可以坐满三桌,再加上几个山猫野兽、狐朋狗友,还是能办个三、五桌酒席。
春暖花开的一个下午,满月酒也如期而至。大嫂家屋里地方大,摆了两桌,院子当中还摆了一桌。另外一桌摆我屋里,一桌摆在小院。我屋里那桌是今天宴席的主桌,坐席的有高堂之主的我娘和高粱红她妈,还刻意安排了安和我大姐、大姐夫、大哥、大嫂等人。
人们常说:
佳肴美酒引人醉,
醉翁之意不在酒。
其实在开席之前,高粱红她妈一行人还没有莅临我家之时,我再次成为家里人众矢之的的靶子,那情形和过去曾经发生的故事一样,他们又再为我放长假的事而大发议论。自从我诞生以来,大辩论就成了我家生活中的常态。按照毛主席所说“好事可以变坏事,坏事可以变好事”的理论,参与讨论的人也立刻形成“好事派”和“坏事派”两个对立阵营。
毋庸置疑,“好事派”的一方以我二姐为全权代表。
她说:“我看放假也不是啥坏事,毛主席说‘坏事是可以向好事转化的’。备不住这一转化,没准会转化出好事呢。不是说祸里含着福嘛。看看现在大趋势,哪个人还有心思去上班,只有傻子才干等着那俩死钱!有点本事的人都在外面混,干啥不能对付俩钱花!”
可能二姐夫听不下去了,他悄悄扒拉一下二姐。
但大姐却赞同道:“你扒拉桂花干啥?我看她说得有道理。”
毫无疑问,“坏事派”的一方以我大姐夫一个人为代表。
只是岁月无情,大姐夫也已经变老了,人早从纺织厂工会主席位置退下来,再熬一年就该退休回家了。然而难改积习,习以为常。他还是从前一副老样子,依旧保持着小领导的一番风范,遣词造句波澜不惊,表述慢条斯理,连语音也四平八稳,方方面面都顾及到。
他先分析说:“世上的事没有一件是单纯绝对的,具体问题一定要做特殊分析,首先要分析清楚这件坏事到底有多坏。比如说,一个人都坏到了掉胳膊断腿的程度,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这是件好事,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坏事,也根本不可能再向好事那一边转化。”
见大家没啥反应,他又说:“别瞧着现在上班挣得少,谁又能预见将来也挣得少?照我看没一个人能够预见到,说不定十年八年以后,就是你想上班还没有班可上呢!我们看事情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虽说现在那些卖青菜、倒腾鸡鸭的小买卖人,天天起早贪黑的多挣了俩钱也不假,可那毕竟是一个辛苦钱,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靠卖苦大力的人能发财升官。”
大家仍然没言语,他只好再总结道:“上班只是一个谋生的工作,究竟好还是不好,这要看对哪些人说,至少对于那些不能操心的人来说,我看他们还是天天上班的好。”
当然,在辩论中我大哥和大嫂也发表了各自高见。
但是我没心情听他们胡言乱语,觉得这没一点实际意义。
恰好在这时,屋门打开了,高粱红她妈和安一行人走了进来。
大家一见重要的宾客莅临,即刻都住了声,连忙起身迎上去。随着一阵嘻嘻哈哈的寒暄之后,人们将话题也立刻转到今天的主角,我那个不谙人间世事的女儿——清明身上。
宴席从下午五点钟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钟才告结束。
席间,因为高粱红她妈从乡下远道赶来,我娘借着气氛,特别留她在家小住几日,顺便和自己闺女多亲近几日。高粱红很高兴,在边上缠着她妈。但是,她妈还是犹豫再三。安见状,赶紧凑上前悄声几句,说得高粱红她妈连连点头,这才答应留下来住两、三天。
散席的时候,安突然向我玩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高粱红却不知深浅,还催促我送她小姨去公交车站。
她说:“你赶紧穿衣服,天多黑,小姨一个人走不安全。”
我说:“好,好,我直接把小姨送回家得了。”
高粱红说:“你送小姨到家也行,谁来管我们娘俩?”
安呵呵笑了:“看看都有了小孩,还是一宿也离不开人!”
大家一听,都跟着笑出声。
在笑声中,我和安走出屋门。
……
春天夜晚,
寒意已逝。
行人如织,
微风飗飗。
安不顾忌路人,边走边扒拉我胳膊,不住嘴。
我说:“今天你很兴奋哦。”
她说:“是不是嫌我的话多?”
我说:“没,你继续说吧。”
她说:“听桃子说,你家人对你放长假的事窝心。”
我说:“别听他们瞎嚷嚷,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是啥?”
她说:“他们是为你好,有些事得早点做打算。”
我说:“甭说以后没影的事,先说说咱俩这点事吧。”
安说:“咱俩有啥好说的,现在叫你去我家你敢去吗?”
我说:“我没你那么大的胆,不敢去。”
安说:“你是不是害怕了?再不就是后悔了?”
我说:“跟你说一句实话吧,从前我还真有一点怕你。”
安说:“照你这么一说,现在你就不害怕我了?”
我说:“我怕谁?我手爪子痒痒的不得了,就想暴打一个人。”
安一愣:“你想打谁?难道还想打我?!”
我笑了:“我可不敢打你,但是我敢打别人呀!”
安立马质问道:“别人是谁?”
我鼻子一哼,做一下咬牙切齿状,然后转身就走了。
……
这天晚上,我娘和高粱红她妈去大嫂家小住。
大嫂说,她有两间屋,宽敞,俩位老人能唠唠热乎嗑。
等大嫂领着俩位老人一出屋门,高粱红便疯了,开始聊惹我,笑眯眯说,我这头牤牛可以大胆到她这块地里耕种了。我哪能忍得住,伸手往她那旮旯一摸,果不其然,那地方已成了水帘洞。人饿久了,一吃就容易顶住。我爬上她身上,没费劲儿就把她伺弄睡着了。
我躺在高粱红身边,一点也睡不着。
虽不即时暴应,
善恶会当归之。
这是佛对我们的谆谆告诫。
但是,关于采取何种手段报复我的宿敌——胡卫东,着实让我费了好多天的脑筋。如今的我不是小时候的我,不仅多长了几个心眼,还有了老婆和孩子,做事一定会算计后果。在目前状态之下,我不能扛个行李卷去拘留所睡觉,更不能把自己扔进山沟里劳教几年。
不过想到后来,我呼呼又睡着了。
毕竟到了春末,夜短了,天早早亮了。
我趿拉两只鞋,直奔小库房,开始翻腾那条麻袋。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在昨晚或今晨,我做了一个特别爽的梦。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伸手不见五指。埋伏在黑暗之中的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冲上去,趁胡卫东还没反应过来,我用一条麻袋蒙住他那个大脑袋,上去就咣咣拍了几砖头,然后啪啪再削几大棒子,最后啶咣啶咣一顿铁拳乱脚。
梦究竟是梦,
现实才是王道。
这会儿,高粱红也走进了库房。
她问:“大清早翻腾啥?”
我说:“咱家那条麻袋呢?”
高粱红说:“哪条麻袋?”
我说:“你妈给咱家装大米的那条。”
高粱红说:“我收起来了,你找它干啥?”
我说:“能干啥,干大活儿呗。”
高粱红问:“干啥大活儿?”
我说:“能干啥大活儿?昨晚干的大活儿呗。”
高粱红的嘴一撇:“家里干外面干,你不怕累死呀!”
我说:“只要你那身子能挺得住,我一定就能干得动。”
高粱红咯咯笑了:“咱只见过累死的老牛,没见过累死的一块地。”
有好长好长时间,没听见高粱红的笑声了。我转过身,刮她鼻子一下,嘿嘿笑道:“等我干完了这一桩大活儿,我天天晚上让你大笑,不乐死你也笑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