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个脑袋也不会想到,闯进来的人竟是王厂长。
王厂长是谁?他是我厂新登基的“皇帝”,老厂长的继任者。
我结婚后不到一个月,老厂长那班车就到站了,本人也光荣退休回家。
不过——
江山依旧在,
旧人换新人。
道士身背两葫芦,和尚口念一本经。自打王厂长来的那天起,几乎没消停过一天,念过几天建筑大学的他,比老厂长的幺蛾子多,不喜欢栽花种树,倒喜欢摆弄人玩,今个儿在厂门口立一座考勤打卡钟,明个儿跑到车间里搞一个计件奖金制,玩的那是不亦乐乎。只是玩到了最后,不单单耍弄工人玩,连前楼干部也一块玩了,搞了一把全员岗位轮换制。
然而——
旧瓶装新酒,
换汤不换药。
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外甥打灯笼一切照旧,大家该干啥还干啥。唯一一个变化,就是被糟蹋得灰头土脸的王厂长,平添一个威风凛凛的尊名——皇帝。当然,这样高贵难得的专用称号并不是王厂长加封自己,而是全厂广大职工同志们未经讨论而得出的一致意见。
……
啥叫皇帝?
皇帝皇帝,
随心所欲,
为所欲为。
没打着狐狸惹了一身骚,王“皇帝”自然暴跳如雷,开始大力整顿劳动纪律,重点遏制工作期间喝酒行为。谁能想到,他那只手伸的太长,竟干起铁路警察的活儿,管到厂外面的饭店。在他身后,还狐假虎威跟着保卫科长、劳资科长一干人,大摇大摆向我们走来。
缺一点心眼的我,有时也能看出一点眉眼高低,知道谁的官大官小,麻溜儿迎上去,一面向一行人敬注目礼,一面笑嘻嘻冲王厂长说:“热烈欢迎我厂领导也来吃午饭。”
王厂长没稀得搭理我,瞟我一眼,就将目光转向了师傅。
但是师傅却变个人似的,没看见一样,手攥酒杯照喝不误。
“没少整啊,两瓶白的还没到位?”
“还加了四瓶黄的,咋没弄瓶红的?”
王厂长低着头,就只差动手数酒瓶子啦。
我说:“那不就成了三中全会。”
他扒拉我一下:“一边去,没轮到说你话呢!”
果然是千人千面,形形**。架着一副眼镜的王厂长,看似一派文质彬彬,其行为举止一点都不文明,他不但语言尖酸刻薄,连说话腔调也很龌龊,快赶上我二姐那个风格。
我不服,说:“啥时候轮到我说?”
然后又故意问:“难道让我师傅说吗?”
他讥讽道:“谁说你人笨?”
又自答:“我看你比谁都聪明。”
我有点得意,失口说:“谢谢皇帝的夸奖。”
他立刻一愣:“皇帝?”
我咧咧嘴:“是啊,同志们都这么叫你。”
他顿时有点恼羞成怒:“我看你还是有一点傻!”
我说:“真让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傻子。”
在我看来,人分为两种。一种人属于待宰的一只鸡,一种人属于吓唬鸡的大猴子。有点傻的我当属于一只待宰的鸡,还够不上一只上档次的大猴子。比我要硬气些的师傅,肯定不是王厂长眼里的一只鸡,依照他的资历、工龄和技艺,怎么也算得上咱厂一只大猴子。
擒贼要擒王,
杀鸡给猴瞧。
这曾经是我的小张老师治学的招法。
王厂长没师从过小张老师,却如出一辙。
有了师傅这只大猴子遮风挡雨,就轮不到我这只小鸡崽叫唤。
所以王厂长不再理我,他瞪我一眼,偏过头去,开始质问起师傅。
先说:“姚大班长想啥呢?难道还没醒酒?”
又说:“平时你不挺能说的,现在咋一声不吱呢?”
再说:“你是不是共产党员?知道不知道厂里的规定?”
旁观者清,
当局者迷。
尽管我不知道师傅心里咋寻思的,也许他真把自己当成拎一把菜刀的小老鼠,完全进入一种癫狂状态。连傻乎乎的我都知道起身应付一下,他却牛逼哄哄的坐在椅子上,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杵在桌上,一动不动,屁股跟钉了一根钉子,根本不屌一眼王厂长一行人。
我心里着急呀,冲他连挤眼带摆手。
“小李别比划了,姚大班长做白日梦呢!”
王厂长挥挥手,制止我说。
我嘻嘻一笑,也不好再说啥。
然而你不主动说,人家就要继续说。
只是好话越说越近乎,丑话越讲越难听。
只听王厂长说:“你这个酒人真名不虚传,我都不知道咋说你好哩!”
接着他又说:“你这个当师傅的教会徒弟什么技艺?难道再教出来一个小酒人!你能不能长一点老脸?企业都照这样糊弄下去,早一天晚一天得让你们这些人给弄黄铺喽!”
嘴角说得冒白沫的王厂长,他越说越激动,一声也比一声强烈,惹得饭店里的食客都瞧向我们这边,二、三个外厂的“酒人”也凑了过来,站在一旁嬉皮笑脸的闹闹哄哄。
饭店老板一见这情景,相当不乐意,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又不乏客气地说:“老王厂长我求求您大人了,我这小地方毕竟是一家饭店,屋里还有那么多客人瞧着我们呢。”
饭店老板的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让王厂长立刻醒悟过来,这里可不是他立棍耍威风的一亩三分地。他瞅了瞅保卫科科长,又看了看劳资科科长,最后瞧瞧我和师傅俩人。
“姚福生、姚福生啊,除了喝酒你还能干点啥?”
王厂长说完这句话,已经摆出一副偃旗息鼓的架势。
但正如我说过的那句话一样,其实这世界上发生的事,无论国与国之间,还是人与人的斗争,事情的大或小,真的一点都不繁琐,一切就是那么简单,全因人们的脑子在作祟。
本来这一切如同舌头碰牙一样简单,似乎所有都在人们掌控之中。哪曾想到,就在王厂长几人转过身欲走的时候,师傅却发起飙,只见他猛地站起身,举起杯子,一仰脖,咕嘟一声,便把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咣当”一声,将空杯子重重墩在了桌上。
那声音之响亮,惊动了饭店所有的人。
王厂长立即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师傅。
“要造反啊?!”他不满地叫道。
“还没到造反的时候。”师傅大声嚷着。
“姚福生要干啥?!”保卫科李科长厉声一吼。
“要冷静,要冷静。”劳资科长也走到了师傅跟前。
“放心吧大科长,我现在非常冷静,冷静得全身都在发冷。但是,我只想告诉王厂长一句话,我这个人是不会干别的,就只会喝酒这一样,那碍着你啥鬼事儿?!”
师傅说完,谁也不瞅,一副大义凛然赴刑场的模样,径直朝店门走去。
等我回过神来,再一看王厂长,他那张脸憋得紫茄子一般,情绪更加激动,连鼻梁上眼镜也跟着颤抖。都不用我多想,肯定是师傅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完全激怒了王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