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正是我们车间工作最紧张、最繁忙的时候。
上面指示,德国人要来我们厂参观,考察车间大楼板生产线。
当时改革开放刚起步,洋人还尊称为外宾,又是第一次有外国人来访我厂,方方面面都非常重视,市领导为此作了专门批示,指出事关国家脸面大事,各级部门一定要做好接待工作。局和公司领导当然懂得,上面领导要的什么脸。我们厂领导也不傻,他们坚决要为上面领导争个脸。怎么去争脸?编筐编篓,全在收口,最后落实到咱们车间全体职工身上。
全车间总动员,人人躲不开、跑不了,加班加点连轴干,没早没晚的打扫卫生,粉刷厂房,给机器喷漆,收拾茅坑,就差掏一遍耗子洞,忙活儿了好几天,才算干出点模样儿。
……
这晚,我刚走出车间,师傅跟了上来。
我转过头说:“你像个小蟊贼的要干啥?”
他踅摸眼左右说:“去我家喝酒。”
我当即回绝道:“不去。”
他说:“要想学得会,得跟师傅睡。”
我说:“你家就一张床,师娘睡哪儿?”
他一笑:“回娘家了,今晚咱喝个一醉方休。”
我逗道:“万一师娘半夜回来我睡哪儿?”
这不仅仅玩笑话,我真的打怵师傅的老婆。那女人脾气古怪,翻脸比翻书还快。有一回师傅张罗班里的人去他家聚餐,大家酒桌上正吆三喝四地喝着,从耗子洞钻出来的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冲上来便是一顿没边没沿的臭骂,弄得师傅那个猴脸都没地方放。
师傅却说:“怕啥,咱三人睡一张床。”
我说:“我可没那么大的胆,怕你杀了我。”
他说:“你小子儿想啥呢?我看你是憋疯啦!”
我说:“我能不憋疯吗?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他嘿嘿一笑,再望望四周,还做出一副神兮兮的样子,压低嗓门说:“等喝完了酒,我再给一点精神食粮,让你看一样开眼的好东西,保准美死你,让你一宿都硬邦邦的。”
我为之一振,忙问:“啥好东西?”
他牛逼道:“哪那么多废话,去了就知道啦。”
师傅叫姚福生,那年他四十出头,人长的虎背熊腰,只是面相磕碜一点,还有一个酒糟鼻子。他家住厂院后面的“青年公寓”,二层简易小楼,专门奖励晚婚晚育生一个小孩的大龄青年。一间卧室,能摆一张床。门角一旮旯儿是厨房,仅够一个人转转身、挪挪脚。我俩一进屋,师傅便忙开了,去厨房里翻腾。不一会儿,整了一盘花生米,对付半盘干豆腐,还拍了两根酱油拌黄瓜,外加两头没剥开的大蒜,然后两把椅子一摆,面对面就开喝。
师傅素有“酒人”之称,好喝且能喝,前几天在同事小孟的儿子百日宴上,他一人就整了一瓶白的,当时喝趴下两个逞能的。嘿嘿,属老王同志最为悲壮,一个滑刺溜儿,整个人就钻到桌子底下,吐的满身污秽,害得我忙活小半夜,师傅却没事人一样早骑车蹽了。
“我走后没人说啥坏话吧?”
一提起这事,师傅起劲了,连问我几遍。
“你都问几回了,真没人说。”
我有点不耐烦,但又能发作,只好应付道。
“知道我为啥喝那么多吗?”
半信半疑的师傅,瞥了我一眼,突然话锋一转。
“我不傻,当然明白,你还不是为了我。”
上个月厂里举办青年职工技能比赛,前三名浮动一级工资。我们班有一个参赛名额,我和小孟互不相让,都争着抢着去参加。师傅熬不过我的软磨硬泡,只好推荐我去,但是我却不争气,一到比赛场上,不听话的手哆嗦了,一着急割掉一块铁肉,等我补好这一块,比赛的时间已经结束,一级浮动工资指标没拿到手不说,害得师傅也跟着我一起吃瓜落儿。
“你明白就好。”
“以后听到啥要及时汇报。”
小心眼的师傅,一边喝酒一边嘚咕。
“你啊,让我说啥好?!”
“你就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我和师傅没反正,毫不客气讥讽他说。
“你懂个屁啥!”
“知道啥叫人心叵测吗?!”
不以为然的师傅,再发了一通感慨。
“……。”
我想,小心眼就是小心眼,还整出人心叵测来。
“你不懂!你真不懂!!”
自以为是的师傅,为了显示正确,撞一下我的酒杯。
“别只顾喝,把那好东西拿出来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还惦记着能让自己硬邦邦的好东西。
“啥好东西?”
师傅倒是一愣,显然他已经忘了。
“你没喝多吧?”
我拍打两下桌子,不得不再次提醒他。
“嘿嘿,你要沉住气啊!”
这才反应过来的师傅,站起身打开了衣柜。
只见他拿出一副扑克牌,还得意地冲我晃两下。
“牛逼啥,不就是一副带色的扑克。”
待我打开一看,果然和猜想的一样,扑克牌上面印着一对交媾的男女,都**身,双眼发光,肤纹清晰,青丝闪亮,器官尖锐,****,远超那一张张规规矩矩的人体素描。
“弄盘录像带看多美。”
“有声有动作的多带劲儿!”
我咽了口涎水,不禁脱嘴说。
“嘿嘿,别急,等我弟下回去广州的。”
“咱哥俩边喝酒边看现场直播,多美呀!”
嘿嘿一声坏笑的师傅,两眼也放出了淫光。
那时候,大江东去,波涛滚滚,气势如虹,不可阻挡。只要脑筋活络一点的人,都开始大举南下,转战商海,俗称“倒爷”。师傅的弟弟从监狱放出来,经过一阵辗转挪腾,也踏入这一行列,进军东南沿海等地,他们拿出大把的人民币,在买进一些服装、鞋帽、包括电子表一类小商品的同时,也带回了令人难以置信又眼花缭乱却深陷其中的黄色录像。
“草他娘的!全是些贱种的臊娘们!”
“他娘个逼的谁干都行,就是我干不行!”
一想起录像中的女人种种“恶行”,我恨得那是咬牙切齿。
“你真是个傻子,追女人也是一门学问,知道吗?男人咋想女人也等于白想,你就是把自己想迷糊了,女人要是不动心也白扯,那条裤腰带系得死死的,气死你!馋死你!”
也有点上听儿的师傅,还秀出一番老谋深算的表情。
“对,对,我娘也是这么说,男人想女人隔着一座大山。”
已经过去的残酷事实,早就告诉了我这一点。想一想红心那小臊丫头儿,她要是看上哪个男孩,哪怕睡在荒郊野岭也能和人家凑合一回,比如说那个柏树青。如果她不乐意,你就是把心、肝、肺全掏出来给她,她也敢一口吃进肚子里,连眼皮都不眨,比如说我。
“要是女人惦记男人就容易了,人家一点都不费劲,只要飞个眼、拿个情儿,哪怕给你一个笑模样儿,就会让你想入非非,甚至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可能把你带到阴沟里。”
师傅越说越兴奋,啪哒夹了一口菜,嗞溜儿又喝一口酒。
“对,对,我娘还说过,女人想男人就隔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关于这一点,我也算有一次不靠谱的经验与心得。想一想,我曾经“恋爱”过的那个“小铁梅”,她似乎就是这样做的。当年在课堂里,如果赶上她心情顺畅,想让我摸一下,那么我就能从容不迫地摸她一下,倘若她要是翻了脸,那么她就会以送进监狱里恐吓我。
真是——
一瞬生万念,
念念生邪欲。
又正是——
往事如过眼烟云,
件件却不堪回首!
回想起过去,再看看现在,不禁浮想联翩的我,一阵唏嘘感叹,眼瞅着我快三十岁,却还没找到一个女人做媳妇。每天夜里,我躺进冰凉的被窝里,只能靠着虚拟的幻想和一只手来解决生理基本问题。他娘的,这该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让我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我想着想着,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啥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