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暑季热度,可谓“八月如狼,九月如虎”。在摄氏三十度高温中,把一个躲在树荫底下还会淌汗的大活人,活生生塞进不到一立方米的箱子里,其痛苦难以言表。
至死我不会忘记,袭来的一波波腾腾热浪,瞬息之间,变成一团团炙热蒸雾,仿佛整个人淹没在深深的水下,如窒息一般,胸闷气短,心砰砰跳,快跳出了嗓子眼儿。
不过初始之时,我还能挣扎几下。
“放我出来!”
“放我出来!”
我一边敲一边喊。
很快我就瘫软了,身子如棉花团,剩下一口喘气的劲。
再过一会儿,一波一波不可阻挡的晕眩,使我渐渐迷离了。
只见一块块光怪陆离的云彩,时而耀眼,时而暗淡。瞬间,一块块云彩飘走了,只剩下一轮无比炫目的太阳,闪射出无数道炽热光芒。顷刻,我旋转起来,直奔太阳飞去。当我一头扎进太阳的刹那,脑子砰地一声爆炸了,剧烈燃烧的火焰一下就将我融化……
我还小,没去过地狱。
我想,五烧五痛就如此。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死了。
但我没有死!倒不是老天爷怜悯我、偏爱我。
是大嘴叉子他们不让我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去。
这时候我才明白,我也有活着的一点价值,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至少能给我的同类带来一种肆孽同类的愉悦。况且,他们比我聪明的多,也很会享受这种难得的愉悦,并且还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干什么,像掌握了熘、炒、蒸、焖的大厨,可以将这个火候把握得很及时,几乎在我剩下一口气的时候,立刻就把我身子拽了出来。
恍惚一瞬间,
生死两重天。
当我被拽出来一刹那,仰卧在地上的我,就如一具僵尸,几乎一动不会动,除了一颗脑袋还属于我,脖颈以下部分已经不属于我所能支配,两条腿依旧在卷曲着,一双胳膊还保持抱在胸前状态,唯一跟死人有点差别的是,我仍然会一口接一口的喘气……
草你娘!大嘴叉子!
我第一个念头,就想歇斯底大骂一句。
草你娘!大嘴叉子!
这是我发自肺腑、从心底迸出的一句大骂。
不,不!我要高声大骂。
草你娘比!大嘴叉子王八蛋!!!
我咬牙切齿大骂。
在骂声后面,我要加三个感叹号。
当然,我最终并没有骂出一丝声音来。
其中原因有二条。
第一,此时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
第二,此时我仍然胆战心惊、余悸未消。
因为我没有失去理智,一直用余光盯着大嘴叉子。
我非常清晰地看到,大嘴叉子“王八蛋”笑了。他咧开大嘴叉子,笑得很开心。那笑声也是“嘎嘎”地响,连绵不断,笑得他那一对三角眼都眯成了一道席篾缝……
人啊,一个多么复杂、多么可怕、多么难以琢磨的东西!
……
一年多以后,我们那个著名“副统帅”仓皇出逃,摔死在叫温都尔汗的沙漠上。副统帅的突然暴死,惹得另外一个人非常生气,他老人家突发奇想,就把副统帅和两千多年前的孔老二放在了一起,一块供广大人民群众来蹂躏和批斗。
这时候,我有幸接触到了《三字经》。
开篇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我记得,小张老师还给我们解释了这句话意思。
她说,人生下来时候都是一样的,本性也都是善良美好。
如果这句话她讲到这里就住口,那么我听得明明白白。但哪知道,她还没讲完,反过来又冒出一句,说,这句话不正确,脱离了辩证唯物主义,是唯心主义先天经验论。
这一下坏菜了,把我很笨的脑袋弄得更糊涂了。我既弄不清什么叫辩证唯物主义,也搞不清楚什么叫唯心主义先天经验论?所以,我实在也没办法弄明白,到底是死了两千年的孔老二说得对?还是两千年后的今天、依然还活着的小张老师说得更深刻?
我一向较真。大惑不解的我,本想向小张老师问一个明明白白。但是,我还没来得及举手提问,小张老师也就没来得及解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时候下课的铃声响了。
岁月从流,匆匆流过去二十多年。
有一天,我饭后内急,如厕大解。便毕,当我揉搓半张报纸正准备揩腚眼儿,忽然被上面一行醒目黑字所吸引。我当即摊开报纸,重新抹平,捧在面前,认真读了一遍。或许我过于认真,也许因我过于反复回味,再次擦**儿时,又将那句话给忘记了。于是我麻溜儿将报纸再拿回眼前,重新抹平,透过几粒黄豆般大小的粑粑,认认真真又读一遍。
其实字数并不多,算上标点、符号,一共二十三个字。
——人的地位介于神与兽之间,时而近乎神,时而近乎兽。
嗟乎!差一点我就振臂高喊起来。一瞬间,我有了一种腾空飞跃之感。然而,由于我飞跃过快、过高,直到提起了裤子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擦屁股啦!
时间无情,再等到我即将老去的那一天。
那属于一段特殊的时光,我每天都极其空闲,除了吃饭、拉屎、撒尿、睡觉,剩下大把时间都干呆着。如果我愿意,可以天天躺在床上,瞪大两眼珠子盯着头上的棚顶。虽然手脚可以闲下来,但是,不听话的脑瓜子却没有办法停顿下来,依然喜欢胡思乱想。
一日,我绞尽脑汁瞎想之际,忽然灵光一现,论证出一句属于我的“格言”。
——人永远走在神与兽的边缘。有的人靠近兽,有的人想装神。靠近兽的人,既能成为兽,也能装成神。想装神的人,肯定能成为兽,却永远成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