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洛郗政向她走近几步,在她面前站定,“你是借着送汤来提醒朕......不要对她有任何想法么?”
“陛下以兄长的身份对公主殿下好,奴婢都看在眼里。”挽华刻意咬重了“兄长”二字,顶着他灼灼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但是对公主殿下而言,陛下您......就只能是兄长。”
“你不妨说些朕不知道的?”洛郗政忍不住地嗤笑了一声,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些不快,“比如......你今日来说朕这里的这些话,她知道吗?或者说,就是她让你来说的这些话?”
挽华沉默了一瞬,违心道:“是。”
洛郗政上下打量着她。
挽华的身子抖了抖,却依旧僵持着挺直了脊背。
“好了。”洛郗政转身,拿起了自己刚刚作好的画,“你回去吧。”
挽华顿了顿,心中也明白多说无益这个道理,随即深深俯身道:“奴婢告退。”
洛郗政凭着习武之人清晰的感知,默默等着她走出书房。
“不是你。”在她远去之后,洛郗政轻轻摩挲着自己刚刚作好的画,却因为墨迹未干而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平白给画上的美人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神秘。
他微微一笑,压下因为寒风而被吹起的一角,看着画上宜喜宜嗔的美人,眼神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三两笔便勾勒出的细致眉眼,含了几分温和的笑意,像极了那个被他深深放在心中的人。
二十日一晃而过,此时天光正好,仪元殿阶下的三鸣鞭,将沉寂许久的秋水城拉入了新的时代。
冬月二十五日,天祁三十八代帝王洛郗政于仪元殿前举行继位仪式。
洛郗政身着帝王的十二章冠服,在鸣赞官的口令下走上仪元殿正殿,走过天命桥,坐上那雕龙绘凤的至尊宝座。
殿前群臣分品级而立,端正行三跪九叩礼。
典礼开始时,百官行礼应奏丹陛大乐,因着先帝的丧期未满,此时就设而不作,群臣庆贺的表文也进而不宣。
洛郗政摸了摸放在案头正中的传国玉玺,对一旁的裕安点了一下头。
裕安会意,高声道:“起——请先帝遗诏——”
洛漓瑶双手稳稳地捧着千秋匣,自殿外肃然而入。
她今日穿了一身艳色的盛装,盘凌云髻,头上的紫金凤衔珠随着她的步伐而晃动着众人的目光,头冠整个展翅欲飞的凤凰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莲步轻移,径直穿过百官,走到天命桥的一端才微微驻足。
她顿了顿,准备转身面对百官再次拿出那份诏书。
“瑶儿。”洛郗政开口,“走上来吧。”
走上来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洛漓瑶抬起头,却对上了他有些笑意的眼神——然后,她愣住了。
自天祁开国以来,能亲自走过天命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天祁的帝王。
像从前洛庄奚身边的王意到现如今洛郗政身边的裕安,都是从殿后走到帝王桌案之前服侍的。
而这时的洛郗政,竟然在众人面前,让她走上天命桥。
二人两相对视,像是眼里只有着彼此。
仪式庄严而隆重,且有着细致的时辰划分,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行什么礼节,都有着严格的要求——只有一一照办,才能提醒新继位的一代帝王按照律法执掌大权,公平正义为万民谋福。
洛漓瑶心知不能再犹豫下去免得耽误了时辰,随即直接迈步走了上去。
走上这天命桥的感觉,似乎也和平常的桥也没有什么不同。洛漓瑶想着,便走到了帝王案前,眼里倒映着他的微笑面容更加清晰了。
洛漓瑶微微一笑,缓缓转身。
其他人的表情她无暇去一一细看,只稳稳开了千秋匣,将先帝遗诏示于众人面前。
裕安十分懂眼色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千秋匣,放在了洛郗政的面前。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著继朕登基,承天祁帝位,为三十八代帝王......”
洛漓瑶重新将传位诏书的内容认真地宣读了一遍,一模一样的内容,听在众人耳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在她开始宣读诏书的时候,裕安就仔细将已经写上了一些字的玉轴天绫锦铺开,又奉上了朱砂与翡翠狼毫。
洛郗政提笔就写。
待她宣读完之时,洛郗政也正好写完。
洛漓瑶将手中的传位诏书仔细抚平,交给了一边的小侍常。
小侍常恭敬接过,从后面退出,将诏书一一示给众臣。
裕安又上前将洛郗政刚刚写好诏书捧出,交由礼部尚书捧诏书至阶下,交礼部司官再用普通云锦抄录了一份放在云纹木盘内,由禁军陪同自中道出殿门,将云锦抄录的那份诏书送往宫外天仪正街皇榜处张贴。
洛漓瑶正准备从殿后退下,却又一次被洛郗政唤住:“瑶儿,你就在这里吧。”
她眨眨眼,却也没有开口回他,只静静地立于他身侧。
另一边的宁仲即看在眼里,又想起赵倾媛对自己说过的话,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现如今正是洛郗政作为新帝的继位仪式,虽然洛郗政对洛漓瑶的态度很值得人深思且看起来不是很合规矩,但是这时候他不能指出,不能当众质疑他的帝王权威。
礼部尚书行至百官之前对洛郗政端正一礼,将他刚刚写就的诏书展开,朗声道:“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先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天祁三十八代帝位。其以明年为三十八代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
“尊先帝谥号为‘庄’,追封先帝皇后楚氏为昭太后,与先帝同葬陵寝——”
“尊令月太后为太皇太后,尊号不加变动——”
“尊朕之生母、先帝赵贵妃为太后,迁居宜德殿——”
“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嘉玉叶之敷荣,恩崇涣号;衍天潢之分派,礼洽懿亲。盛典酬庸,新纶命爵......咨尔三十七代庄帝二子洛嬴华、三子洛沅景、四子洛成鄄,皆为朕之弟也,醇谨夙称,恪勤益懋......授以册宝,分封尔为亲王,以名为号,永袭勿替——”
“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三十七代庄帝嫡女洛漓瑶,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仪于万国......着授予尊号‘珍漓’,在昭阳无主前执凤印、掌六宫事——”
“师家之事,仍有待严加查探,但奈何师家众人大多因病亡故,着即日起撤销对其他师家人的所有通缉追捕之令,在一切未查清之前师家一切如旧......”
“等会你就可以派人去将师小姐接回宫来了。”洛郗政转头看了洛漓瑶一眼。
也是只有如此近的距离,才能发现她今日不仅是难得地穿上了艳丽颜色的盛装,脸上更是抹了淡粉描了细眉,水红色的口脂直接让她的气色看起来极好——完全不像是平常那般面色有些发白的柔弱病美人。
“嗯......”洛漓瑶目不斜视地轻声应他,“你......为何会让我执掌凤印?”
“中宫无主,一时之间是真的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了。”洛郗政轻轻笑了一下,“你可别说想要推辞,我来之前就已经让人将凤印送去沧澜殿了。”
洛漓瑶:“......”
她突然觉得头有些痛,默默伸手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紫金凤冠。
“这就觉得头冠重了?”洛郗政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案面,“以后......可怎么办?”
“出嫁时的头冠应该......差不多吧?”洛漓瑶没有听清他说得以后如何,但是仔细想想,能让自己再次盛装出席的场合应该是只有出嫁之时了,故而直接如此一答。
洛郗政笑了笑,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洛郗政一边听着礼部尚书念完了有些冗长的诏书结尾,一边单手托腮,将面前众臣的神色尽收眼底。
开始只不过是一些继位诏书的例行开头,尊封先帝与先帝皇后、册封生母为太后、册封兄弟为亲王——只是念到单独给洛漓瑶的旨意时,很多的人心里便开始疑惑,越听越不对,直到听到了尊号。
且不论在洛郗政允许洛漓瑶走上天命桥时他们反应如何,给公主加尊号在天祁虽已经不是前所未有之事,但是之前每一位被加过尊号的公主,无一例外都是在建立了丰功伟绩之后——比如辅佐幼弟肃清朝纲的十八代舜鸢公主、带兵收复失地又将东夷人驱逐出境的二十四安芸公主......像是洛漓瑶这样,在新帝甫一继位时便被加了尊号的公主,却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个。
而且不止是尊号,居然还将凤印交给了她。
将那本应该属于皇后、象征着统御六宫权威的凤印,交给了一位公主。
还是在太皇太后与自己的生母太后仍旧健在的情况下。
众人心内皆惊,有不少人已经大着胆子偷偷去打量那位正站在新帝身边的正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