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再加一些红糖......”挽月一把拉住挽华将要伸出的手,阻止道,“殿下多半受不了这姜的辛辣味道,我得找着些红糖加进去。”
“好好好,你真不愧是殿下贴心的小棉袄。”挽华哭笑不得,收回了自己的手,心里默默盘算着。
“哼哼,那是。”挽月也不客气,寻了些红糖便捣碎了融进冒着咕噜热气的姜汤里,用银碗盛了,小心地放在托盘上,又寻了食盒来装。
“这就是给陛下的那一份了吧?”挽华盖上食盒的盖子,小心翼翼地端起。
“对,早去早回。”挽月又拿了个银碗,“这一碗就让我给殿下送去。”
“嗯......”挽华端食盒端得平稳,想了想才道,“若是殿下问起我,就说我只是顺路还要去趟内务署。”
“哦,好啊。”挽月不以为意,都没有多问一句,甚至还道,“前几日殿下有个镯子碎了刚刚拿去补,你记得顺道去看看他们修补得怎么样了。”
“好。”挽华应下,手中捧着食盒,缓缓走出门去。
冬月时节的秋水城地冻霜寒,却少有大雪,多是像今日这般小雪纷飞,虽不是凛冽严寒,却是丝丝缕缕冷得入骨,直教人更难以忍受了。
挽华缩了缩身子,抱紧了食盒,快步向青云殿走去。
青云殿与沧澜殿并不远,怀中的食盒也是她唯一的热量来源。
“是沧澜殿的挽华姐姐吗?”青云殿外值守的侍卫有些惊奇看着她,“是公主殿下让您来的?”
“殿下差我来给陛下送些姜汤。”挽华将食盒揭开给他检查了一下,连忙又盖好,“陛下现在在殿里吗?”
“陛下今日就没出去过呐。”侍卫连忙开了殿门,“进去吧。”
挽华缓缓呼出一口白气,询问了殿内小侍女后,朝洛郗政所在的书房走去。
先帝丧期内又加昭后薨逝,青云殿内从前的大皇子妃也是在这时候因病暴毙。所以这青云殿中挂着的白绫,似乎也比其他地方多得多。
挽华走近书房,便迎上了刚巧从书房中出来的裕安。
裕安有些疑惑:“挽华姑娘怎么来了?”
“裕安总管。”挽华点了点头,道,“天寒地冻,殿下差我来给陛下送碗姜汤。”
“公主殿下?”裕安有些意外,随即笑了,“那可真是巧了啊!陛下刚刚还在念着公主,让我去内务署给公主准备些御寒的东西送去沧澜殿呢!”
挽华怔了怔,心头那种隐隐不好的感觉仿佛被印证了,连忙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笑道:“殿下也时刻念着陛下呢。”
“挽华姑娘快些进去吧,我可要赶着去内务署了——这雪啊,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呢!”裕安微微拱手,为她打开了门后匆匆离去。
挽华看着他的背影被纷纷细雪所模糊,转身进了书房。
她刚刚从外而来,带着一身风霜去拜见上位者是为不敬,所以将食盒暂时交给了侍立在门边的小侍女,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仪容。
“挽华姐姐这身衣服做得精致,真的很好看呢。”小侍女赞叹着,有些羡慕,“殿下对您可真好。”
“你以后可就是御前服侍的人了,好好当差,肯定比我好多了。”挽华不以为意,弹了弹小侍女的脑门,“思凌,今日陛下的心情如何?”
“还不是和往常一样。”被她叫做“思凌”的小侍女吐了吐舌头,笑道,“不过啊,陛下性子可不像公主殿下那样随和的,你可得小心着些。”
“嗯。”挽华轻声应了,道,“我不过是受殿下之命送碗姜汤罢了。”
“那没准还有赏呢。”思凌的眼神有些亮了,“你是不知道,我每次值守在书房,经常看到裕安总管被陛下派去做事——十有八九还是关于公主殿下的。”
挽华眼皮子一跳:“......”
挽华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大概就是让内务署送些御寒过冬的东西去沧澜殿、去太医署问问殿下的身体状况和用药情况......”思凌仔细地想了想,偷偷和她咬起了耳朵,“而且啊,那天我奉茶的时候好像无意间听到,陛下在准备一件不寻常的礼物,要作为公主的及笄之礼呢。”
“嗯。”挽华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往那方面去想,端起了食盒,“我先进去了。”
“好。”思凌连忙站回了原地。
挽华是第一次进入青云殿的书房。
很大,很多书,就是不知道这些书是否都被它们的主人一一认真看过。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她走到最内,只见洛郗政正埋首于书案,执着一支狼毫提笔画着什么。
是的,画。
若是写字,不会在纸上的某一个地方停留许久。
挽华在离他还有些远的地方站定,双手捧着食盒,端正跪了下来,“沧澜殿侍女挽华,拜见陛下。”
“挽华?”洛郗政正在作画的手顿了顿,也未抬头,只道,“起来吧。”
“谢陛下。”挽华起身,垂首道,“天气严寒,公主特意差奴婢来送一碗姜汤给陛下。”
她将食盒递给了一边的侍常,侍常取出盛了姜汤的银碗,又拿了调羹。
虽是银碗,但是却是帝王要入口的东西,还是要按照规矩由一旁侍奉的人来以身试毒。
可是洛郗政却制止了他:“不必试了。”
“陛下?”侍常很是不解,“还是待奴才试一试再入口......”
“不必试什么毒了。”洛郗政似乎是终于作好了画,抬起头来,“直接端上来吧。”
“陛下......”
“再多说就自己回去内务署。”洛郗政瞥了他一眼。
小侍常不敢再多言,连忙恭恭敬敬地将银碗小心捧到他面前,放上桌案。
挽华默不作声地看在眼里,心中更加隐隐觉得自己那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可能是对的。
洛郗政随手放下了手中的笔,直接端起了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姜汤,一饮而尽。
挽华很是震惊。
他竟然真的丝毫不曾怀疑那碗姜汤......若是有人在里面放了些鹤顶红之类的毒药,他岂不是已经七窍流血、司命难为了?
而且,他那表情根本不像是喝下了一碗辛辣的姜汤,却像是什么甘甜无比的蜜糖。
“陛下。”挽华定了定神,试探着开口,“奴婢斗胆有一问,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嗯?”
洛郗政终于吝惜给了她一个眼神,似乎是因为她说出这么一句不同寻常的话有些惊奇,又似乎是因为她此时如临大敌一般的严肃神情。
“都出去吧。”洛郗政缓缓开口。
“这......陛下......”小侍常看了看一脸肃然的挽华,又看了看颇有些好奇的洛郗政。
“出去。”洛郗政看着挽华,“朕说话的时候最不喜欢说第二遍。”
“是......是......”小侍常忙不迭地应了,慌慌张张往外走去,还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这小侍常应该是新来青云殿的吧——如此不懂主子们的习惯喜好,只满心里记得内务署教的那一套,也难怪被陛下这几句吓得都快魂飞魄散了。挽华盯着心里暗暗想着。
“你还有心思想着无关的人?”洛郗政似乎是绕到了桌案之前,好整以暇地靠在身后桌案上看着她,“你想说些什么?”
心思被他说中了,还真是与在殿下跟前一般有种完全被看穿的感觉。
挽华抬头,目光触及到他颇有深意的眼神,缓缓跪了下来。
洛郗政看着她头上因为跪下身来而微微颤抖着的珠花。
“陛下,您对公主殿下,是否......不止于兄妹之情?”挽华看着他脚下的地砖,蛟龙出海的翩若游龙之姿,怎么看怎么威武——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困扰了自己多时的疑问,她缓缓叹了口气,却也突然感觉到了洛郗政身上有些不同寻常气息。
“你是什么意思?”洛郗政似乎是笑了一下,反问她道,“你是觉得,朕在利用她?”
显然他会错了意,将自己的话听成了另一种意思。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挽华深深一叩首后,问道,“奴婢的意思是......陛下,您是否对公主殿下,生出了一些......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
她几乎是红着脸咬着牙,才勉强从自己嘴中挤出来这几个字。
然后她这句话,成功地让洛郗政震惊了。
他本来撑在身后桌案上的手一下滑了下来,整个人向前一个踉跄,匆忙之间只顾得上站定身子。
男女之情么?
他被挽华这一问问得有些愣住了。
他又想起了父皇病重垂危的那个雨夜,那个意外又荒唐的吻——直到他现在回想起来,心中竟还有着对那温润软绵的美妙触感有所眷恋。
对她情起,似乎是极简单的事。
但是,他并不知情从何起,只能确定它确实存在。
而他这一反应一愣神,却让挽华又一次加深了心中的怀疑。
“陛下,您可是殿下的兄长。”挽华看着他,再次叩首下去,“上次是奴婢冒失,看见了您和殿下......抱在一起,但是这......您与殿下这样,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洛郗政皱眉。
“陛下也知道,殿下她......马上就要及笄待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