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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华生医生回忆录二十(1 / 1)

一般来说,不信任是一个可耻的词汇,对任何人,任何国家,任何道德标准,不信任都不该是一个被赞同的行为。只是有的时候,你可能会惊恐地发现,事情由不得你去相信或不相信。这个时候,无论信还是不信,后果都可能会是致命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自己的理智。但这不一定是一个轻松的过程,更可能残忍到你难以承受。幸运的是,有些人可以有机会面对一个“真相大白”的结局,但这个结局来的困难而又缓慢。在你历经苦难饱受苦楚之前,怎么都找不到真相。

就在那个雨夜的第二天早上,我和福尔摩斯重新回到了我们的贝克街里的扶手椅里。福尔摩斯是被特纳太太——现在还是改称为达莲娜·福尔摩斯夫人比较好——亲自送回来的。他头发倒是整齐的,但我敢说那一定是早上达莲娜夫人亲自动手打理的。他看上去既疲惫又易怒,神色憔悴,大约整晚没睡,眼神阴沉。看见我后,他向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然后他就自顾自的回了起居室。

“怎么回事?”我小声的问达莲娜夫人。

她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张纸:“就是那个徽章的事。他昨晚来我家,问迈克罗夫特这个图案的含义。”

我看见那张纸上画着的正是昨晚的徽章。

“好吧。那这个徽章什么含义?”

达莲娜不说话。

“好吧,”我说,“不能让我知道?”

“此事牵扯到的人们均地位重要,对整个欧洲都影响极大,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案子了,华生医生。我很抱歉。”

我点点头:“我懂了,我现在更关心我的朋友。谢谢你照顾他,夫人。”

她慢慢地挑起眉毛,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我一面慢慢登上那十七阶楼梯,一面在心里思忖着。艾琳·艾德勒的徽章落入了莫娜·佩芝小姐的手里,是否象征着艾德勒背后那位有钱的闺蜜正是佩芝小姐呢?福尔摩斯这个样子回来,恐怕没听见什么好消息。

“还好吗,福尔摩斯?”我装作随意的说,“有什么消息吗?”

“混乱的消息,华生,”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瞄了我一眼,“我要重新考虑这件事了。我恐怕艾德勒小姐不仅涉嫌勒索,还涉嫌绑架甚至是谋杀。”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会?”

“仅是涉嫌,华生,在我看来,真相比这疯狂得多,真不知道哪个更让人放心。现在事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我们得阻止她。”

“阻止艾德勒小姐?”

“不,是莫娜,”他慢慢站起来,烦躁不安的踱步,“她与艾德勒一定是熟识,我不能让她陷进这件事,我必须……”

这时门铃响了,我们听见房东太太大声招呼着去开门。

“是谁大清早上的来?”我走到窗口往下看,“有委托人吗?”

我看见了街边停着的一架华美的四轮马车,这让我无语凝噎了一下。

“是王储,”福尔摩斯向我点点头。转眼间俊美的王储殿下已经走进了起居室。

“原谅我没有预约就前来拜访,福尔摩斯先生,只是您似乎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次他大喇喇的坐在了沙发上,把一条长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依旧是既华丽又有些突兀的服饰,绿眼睛里闪着猫儿一样狡黠而又愤怒的光。福尔摩斯坐回扶手椅里,冷冰冰地看着他:“我清楚您的意思,我答应了您不把任何细节透露给家兄。但是您先隐瞒了我某些事情,我不能不做点调查。”

王储慢慢勾起一边嘴角,我从未见过这样既动人又恐怖的微笑,他的眼睛里简直是闪着死神的光:“如果我没记错,您的任务是拿到照片与文件,而不是在这里调查那些没用的事情。”

我的朋友简直在冷笑了:“没用?殿下,有没有用您心里清楚。”

王储往前倾身:“对你来说,没有用,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只是担心你昨晚与令兄长的谈话会损伤我国利益。”

“您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告诉我了,”我的朋友冷冷的说,“太多了。你派人盯着我的行踪的事情我暂且不提,只说这桩案子。您的未婚妻,斯堪的纳维亚的二公主,听说她已经下落不明好几年了,她的父亲正在到处找她。而艾琳·艾德勒小姐的手里正好有一枚特殊的徽章,那是斯堪的纳维亚王室的象征。”

王储安静的看着他,表情又好气又好笑:“那好,告诉我您对这事怎么以为的?”

“最简单的推测,就是艾德勒绑架甚至谋杀了那位公主。你从未告诉过我这方面的事情。”

而王储殿下眨巴着绿眼睛,微笑的看着他。

“那是因为我对此一无所知啊,”他说,“对,我的未婚妻失踪了,我们到处找她很久了。但是我绝不知道徽章是在艾琳手里。如果我意识到是她绑走了我的未婚妻,那我早就……”

“你要我找文件与照片,”福尔摩斯腾地一下站起来,“不仅想要让我把文件与照片帮你拿到手,还是想让我自己发现徽章。”

我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现在案子已经上升到了绑架外国公主的程度了,可是福尔摩斯想要对王储质问什么?难道失去了未婚妻的王储不也是受害者之一吗?

而王储殿下一脸无辜的歪歪头:“我根本就不知道徽章在她手里,福尔摩斯先生,请您不要随意做出猜测。您一定是被那个女人蛊惑了,她的手段向来非同寻常。”

福尔摩斯慢慢靠回扶手椅里:“人体的任何部分都不能像耳朵那样千差万别(注一),殿下。”

这句话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插进来的,不光王储听了一愣,我也是茫然不知所以。

“耳朵?”王储迷茫的重复他的话,“这和耳朵有什么关系?”

“我个人手头没有斯勘的纳维亚王室成员的照片,但在昨晚,我拜访了我哥哥,我看见了一张斯堪的纳维亚大公主侧颜的玉照,是前几年我哥哥出访斯堪的纳维亚时无意中得到的。当我看见这位美貌公主的照片时,我第一个想法是:这简直就是把艾德勒小姐的耳朵拆下来给这位大公主安上了。这两位姑娘的耳朵简直是一模一样。一千个人能有一千种完全不一样的耳朵,我不相信她们不是亲姐妹,而是一个巧合。”

听了这话,我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了。这么说来,难道艾德勒小姐就是……

“我只能这么推测了:艾琳·艾德勒小姐就是您的未婚妻,斯堪的纳维亚的二公主,但是她摆脱了她的身份,和一个律师私奔了。”

这一席话说完,王储殿下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也是震惊不已。

“好吧,那又如何?”王储挑衅的说,“我就不能因为我的未婚妻与人私奔,我觉得面上无光,才隐瞒了实情?这是我的错,福尔摩斯先生,我愿放她走,但是她试图用机密的文件勒索我,所以我请您拿回文件。”

我的朋友一摆手:“还没有结束,殿下,既然您清楚艾德勒小姐就是二公主,那么您方才说您不知道她有那么一个徽章,就是谎言了。”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气压似乎低到了极点。

“你想要我自己发现那个徽章,”福尔摩斯语气越来越尖刻,“你想要让我拥有一般人都会有的想法,那就是:艾琳·艾德勒绑架甚至谋杀了一位公主。你想要让我以为这就是我自己发现的真相,你想要借我的手把她送上绞刑架。很抱歉,王储殿下,下一次再想要愚弄一位侦探的话,务必找一个蠢一点的!现在,我放弃您的委托了,您可以走远一点,并且休想再谋害艾琳·艾德勒。”

王储殿下睁大了眼睛,并且慢慢站起来:“好吧,好吧,”他戏谑地举起双手,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您真聪明,您赢了,我输了,我龌蹉的计划失败了。可是您怎么回事?都能想到这个地步了,却还没能明白我的真实意图。”

福尔摩斯疑惑的看着他。

“为什么我要谋害一个远走高飞的女人?福尔摩斯先生,您忘了那份机密文件吗?您忘了您一开始答应帮助我的原因了吗?我早就对您说过,那份文件可以毁掉欧洲的和平,会使许多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会让波西米亚受到可怕的损失。”王储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福尔摩斯,“她不是一个柔弱纯洁的小公主,她是一条残忍狡诈的毒蛇,她会从战争中获利,从毁坏与混乱中获利,她会踩着无数平民的尸骨得到她想要的,那可不是和一个小律师远走高飞那么简单,福尔摩斯先生。”王储摊开手,摇摇头,一步步向门口的方向退去,“我是为了我的国家,我的人民,我的责任!而你,即便是对此毫不关心,也该有你自己在意的东西,听说您的一位女性朋友与艾琳·艾德勒走的非常近,那条毒蛇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很可能当她达到目的时,您的那位朋友就是她的弃子,她的替罪羊。”

说完这一番话,王储殿下便扬长而去,留下我与我的朋友陷入沉思。

“福尔摩斯?”我低声说,“我们得阻止这一切,我们必须拦住佩芝小姐,让她和艾德勒断绝一切联系,然后尽快把文件拿回来。那种会引发战争的东西留在艾德勒手里可太危险了。”

福尔摩斯慢慢向我偏过头。

“我不清楚莫娜对这件事了解多少,”他说,“但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她。”

“为什么?”

“因为这一切本应是国家机密,”福尔摩斯站起来,“迈克罗夫特禁止我告诉任何人。他要求我尽快收手,直接对这个案子不管不顾。既然这件事已经上升到战争程度,必须交给迈克罗夫特处理了。”

“那佩芝小姐……”

“拦住她,别让她再为艾德勒做任何事了,叛国罪可不是小事。一旦她被当做共犯,迈克罗夫特也救不了她了。到那时,什么都得走程序,而陪审团绝不会相信她是无意的。”

我叹了口气:“既不让她知道真相,又不让她站在闺蜜那一边,这怎么可能?你有没有想过更糟糕的事?”

“我想了,”福尔摩斯看向窗外,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艾琳·艾德勒能把徽章送到她手里,是该有多信任她……最糟糕的情况是,莫娜本来就知道一切,她和艾德勒一开始就是一伙的。那天晚上我们在歌剧院相遇,不是一个偶然,纯粹是艾德勒派她来转移我的视线的。”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没错,那晚福尔摩斯确实因为遇见了佩芝小姐而放弃了进一步的调查……这个想法让我浑身一颤。

“这不可能,佩芝小姐不会帮助一个想要挑起战争的……”我越说越无力,因为福尔摩斯根本没有在听,他已经在思考各种可能性了。不管他对佩芝小姐的人品有多么的信任,他都不会放过各种可怕的怀疑,大脑过于活跃就是这种坏处,会想得太多。

“她没有告诉过我,她的闺蜜是谁,”福尔摩斯喃喃自语,“但是……不,这不应该……”

接下来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这种茫然的状态。当然我知道他是在思考,他思考的相当入迷,不是喃喃自语,就是乱翻他的资料索引,简直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想我什么也做不了了。直到中午身材魁梧的迈克罗夫特无声无息的晃进来。

“那位王子来过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情报搜集工作做的不错。”福尔摩斯心不在焉地说。

迈克罗夫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始滔滔不绝:“我还有更详细的情报,歇利,别对你的小情儿太过信任了,她可能知道的比你多的多了,比我们也多的多。至少三年前她就与艾琳·艾德勒结识,并且给她和她的小律师提供了一个多星期的保护,当时斯堪的纳维亚正派人在利物浦四处寻找这位私奔的公主,波西米亚也在利物浦寻找逃跑的未来王妃,搞得满城风雨。艾琳·艾德勒一定向她说了实话,否则不能换来这样的庇护。我已经和斯堪的纳维亚王室联系上了,对方确认艾琳·艾德勒就是他们的二公主,并承认那份文件在外流传会导致极大的危害,甚至承认这位公主就是想用那份文件搅起风浪。他们希望英国政府可以送回公主与文件,然后他们会用自己家族的方式解决这位公主的叛逆问题。如果你觉得波西米亚王储有可能是在诬陷艾德勒,那么她自己的家族总不会跟着说谎吧?”大英政府说完这么长的一串话,吐出一口气,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歇利,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艰难……”

“迈克……”我的朋友无力的拍开他的手,“这不对……我不应该怀疑她……”

“你确定?”迈克罗夫特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不怀疑她?她值得怀疑不是吗?就因为你爱她,就打算无条件相信她?”

我翻了个白眼,向前走了一步:“福尔摩斯先生,您这话我就不愿意听了。难道佩芝小姐不值得相信吗?换做您站在您弟弟的地位,您不也得相信您的妻子吗?”

迈克罗夫特向我慢慢摇了摇头。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更忠于真相,忠于国家利益,华生医生,”他眯起眼睛,“我不想详细的说我的故事,但是达莲娜的确曾经受到怀疑,有人指证她是别国派来的双面间谍,潜伏在我身边。我当然不想相信,她是我一步步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间谍,但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

福尔摩斯愣愣的看着他。

“我把她送进了专门的监狱,以避免如果她真的是双面间谍给国家带来的更多破坏,”迈克罗夫特平静的说,“在那里她遭到了,非法的,但又合法的,受到批准的,走程序的,严厉拷打。直到我设法证实她的清白为止。”

迈克罗夫特吐出一口气,似乎这个回忆过分压抑了。

“那很难熬,但我不能因为我爱她,就全盘相信她,这是一个国家的事情,不是私人恩怨。歇利,也许你会受到感情干扰,但我不会,莫娜·佩芝是你的宝贝,不是我的,我有理由怀疑她,我就会照常怀疑她。不要因为感情干扰了你的判断力,歇利,那很危险。”

他的弟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迈克,”福尔摩斯突然声音低沉的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值得怀疑了呢?”

迈克罗夫特犹豫了一下。

“我会怀疑你的,弟弟,”做哥哥的艰难的说,“如果这个国家需要我把你送进监狱,我一定那么做,我必须忠于真相,我必须顾全大局。”

我倒吸了一口气。

我的朋友站起来了。

“你是对的,”我的朋友说,他的脸色有一点苍白,“你是对的,迈克,你是对的。”

“亲爱的福尔摩斯……”我低声说。

“我没事,亲爱的华生。迈克,我只有一个请求,”他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眼,“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我会拿到文件,我会帮你把那位不听话的公主送回家,我会……处理好莫娜·佩芝的事情。”

迈克罗夫特咬咬嘴唇,他在思索与衡量。

“好,歇利,”最终他点了头,“听你的,反正我手下的人还不一定比得过你。再见了,歇利,再见了,华生医生。”他走上去摸摸弟弟的头发,有一点犹豫,好像不知道弟弟是不是需要这个。然后他向我点一下头算是致意,拿起他的手杖就走出了起居室。

我们听他像熊一样的踩在阶梯上,一直听到大门关上,这才对了一个眼神。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福尔摩斯,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接受了我安慰的目光:“那就什么也别说,华生,让我想想该怎么做……”

说完,他就像是疲惫不堪了一样,把脸埋在了手心里。我看着他,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我帮不了他。我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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