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还是天暖日清,倒春寒一来临,窗前的几株梅树凌寒绽开,在枝头爆开星星点点嫣红,着实惹人喜爱。
然而屋内的人却没有兴趣去欣赏一方美景,威远公府宋七的姑娘的名声毁了,连带着镇国侯府的亲事一道毁了,就算平日里再宠宋韵的威远公如今也是恨铁不成钢,哪知自己贤淑端庄的女儿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宋韵被禁足在闺房里,几个丫鬟伺候着可再也迈出威远公府的大门,女子名节为大,她这一生都毁了,怕是日后也难寻一个好人家。
这个结局她早已料到,可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她以为至少要等她嫁入镇国侯府才东窗事发,届时事关镇国侯府的面子,至少这件事不会被抬到明面上来。
那么,是谁传出去,颜辛楣?还是宗越?
“宋七姑娘。”她正倚着窗,眼神空无一物,忽然听见梁顶之上传来低沉的男声,她循声抬头,望见一个黑乌乌的影子。
“公子不正大光明进来,为何要做梁上之人,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她垂头,淡淡道。
那人笑了笑,似乎有些意外,“姑娘不怕我是恶人?”
她掩去眉间的哀伤,神色有些颓然,像是很疲惫一般,“事到如今我连死的都不怕,还怕什么?可是我不知道公子来这儿是为何事,若是杀我?谁又会杀一个身败名裂的贵女?”
那人从梁上跃下,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面上覆着黑巾只落出一双细眼长眉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前,宋韵目光惊诧。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姑娘?”他扯下蒙面的黑巾,落出清俊的容颜来,那双眼里甚至有温润的笑意,“只是姑娘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你吗?”
她冷笑两声,她岂能不知,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这样报复她。那日颜辛楣从他眼皮子里逃脱,又害得訾王对他心生怨恨,想必他早已恨他如果,要知道她根本没让颜辛楣喝那杯茶,只是用来轻微的迷香。
此时的镇国侯府,黑夜沉沉,天幕垂下来连半点星子也无,颜辛楣踱步在廊下,来来回回神色焦急,半夏瞧得眼花,“姑娘这是在烦何事,天这样冷何不进屋去。”
银朱端来热茶,在屋内唤了声姑娘,颜辛楣听见声才进屋去,卓妈妈正拿着香薰将支在衣架上的披风游走一遍,看见她进来,连忙将手中的熏炉放下过去伺候。
半夏跪坐着将茶放在矮几上,又递了杯给颜辛楣才徐徐道:“依我看姑娘也不必烦恼,那宋七姑娘如今和侯府没了关系,姑娘要是去和她见了面难免惹人非议。”
颜辛楣从矮几上抽出一封信函来,这是宋韵还未出事的时候托人给她的,像是有要事相谈,信中只写了寥寥几字。
如今宋韵出了事,她却不知该不该去,避嫌她还是知晓的,可是那日也托人回了信,本已经应下的事岂能反悔。
她默然了许久,忽然转头去看帘外的夜色,银朱和半夏一时猜不透她心思,也不去打扰她,谁知第翌日颜辛楣用过午饭后安排孙行出了府,银朱放心不下,匆匆的拿着披风随着颜辛楣而去。
这一日宋韵恢复了些微的精气神儿,早晨推开窗时,槛窗外雨打青瓦,滴滴答答在檐下汇成晶莹的雨幕。
宛青进屋时,发现侍婢们都不在,宋韵穿着大氅拿着油纸扇似乎准备出门去,她惊道:“姑娘这是作甚去,要是给夫人看见可不得了。眼下正是姑娘避风头的时候,岂能再出去抛头露面?”
宋韵知道宛青是担心她,也不恼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道:“我前段时日约了三姑娘在溪春阁会面,今日怕是去不成了,你且跑上一趟,给三姑娘陪个不是。”
她语气有些沧桑,也清瘦了很多,白皙的肌肤也徒剩苍白,宛青看在眼里,心疼道:“姑娘向来洒脱无羁,像这种事无非就是被疯狗咬了一口,想必也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宛青是她当年从牙婆手中买下来的,因着姿色极好本打算卖去青楼妓馆的,多亏了宋韵偶然路过才救下她,后来成了她的贴身侍女,这一晃就是十年了。
宋韵嘴角泛起温和的笑,摸着她的宠溺道:“我最是无拘无束,这么会在意这件事呢?我不过出去一趟,你别担心......”
见她许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笑来,这几日宋韵时常在窗边倚上一天,眼神空洞叫她心疼,宋韵今日难得神采奕奕她心里着实高兴,可是眼底始终浮现着隐隐担忧,“姑娘,若是以后再有欺负你的人,婢子即便拼尽全力也要十倍百倍的奉还那人。”她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欺负宋韵的人剥皮拆骨。
宋韵噗呲一笑,“傻丫头.....”
她拿起伞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心中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她欲走,忽听身后俏生生的声音,她回过身去,看见圆脸杏眼的宛青,眼含期许,“姑娘......早些归来。”
她连忙点头掩去眼角的晶莹,几乎是夺门而出。
威远公府有几处暗道,即便威远公将她禁足,可是暗道守卫还算松懈,只花了片刻的时间,她便从威远公府逃了出来。
颜辛楣刚到威远公府,便见后门的暗巷里忽然开了一扇小门,有半人那么高,从里面钻出个身着深灰大氅石榴红撒花纯面凤尾裙的女子,银朱挑帘看了半响,低声道:“是宋七姑娘。”
话音未落便见她钻出巷子,上了一辆马车。颜辛楣的马车在拐角处,因此颜辛楣并没有被发现。
“跟上去。”她吩咐孙行。
这个宋韵到底要做什么?
马车缓缓行驶,穿过大街径直出了城门,约莫行了二三十里地,才见前面那辆马车停了下来。颜辛楣始终与那辆马车褒保持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官道上马车来往众多,因此宋韵也没有发现她们。
颜辛楣这才打起帘子去瞧外面的光景,吩咐孙行等候在原地,自己则和银朱继续跟着宋韵,今日是她和宋韵相邀喝茶的日子,她能来,也是因为有一肚子疑问,她平安无事归来,其中也有着宋韵很大缘由,可是害她也是宋韵。
可能哪知相约的日子还未到,宋韵就出了事。
眼下这种时候,她能去找谁?难不成是宗越?
她跟着她拾阶而上,宋韵像是察觉身后有人一般几番回头去看,山道上空空荡荡,除了偶尔簌簌而下的落叶,什么也没有。她没有怀疑撑着伞加快脚步往山道而去。
颜辛楣和银朱躲在一旁的树丛中,两人挤做一堆唯恐被宋韵给发现了,隔了好一会直到脚步声远去听不见了颜辛楣才敢出来,可是早已寻不见宋韵的身影。
另一边的燕京城里早已下起雨来,春雨淅淅,将青瓦红墙冲刷的油光水亮,天空笼上一层阴霾,雨幕中有整齐的马蹄声踏雨而来,宛青躲到屋檐下去,没想到马蹄溅起的泥水湿了她一声。
“王爷,刑部已经发放了缉捕文书,这劳心劳力的事儿就留着下官去做,又何必让您跑着一趟。”说话的人身着绿色官服,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王振,扬高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祁珩勒马,前蹄高高扬起将地面的水扬了起来,糊了屋檐下宛青一脸,她惊道:“哎呀!”
他闻见声音,偏着头去看,绿袄衣裙的小姑娘摸了把脸上的雨水,落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你是宋七姑娘身边的人?”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她,只要见过一面的人他不会认错,“为何在这儿?”宋韵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身边的小丫头没时间出来晃悠才是。
宛青见是他,又想起那日他掐着自家姑娘脖子的那股凶狠劲儿,活脱脱一个玉面修罗,不禁浑身打颤,连忙给他跪下,颤巍道:“回王爷的话,是姑娘吩咐婢子去通知颜三姑娘,说是今日茶宴取消了......”
听闻关于颜辛楣的事,祁珩来了精神,午时他吩咐戈载去向半夏打听消息,说是颜辛楣食过晚饭后已经出了门,看样子这丫鬟去了镇国侯也知会不了她了。
他心中隐隐不安,街上腾起一层雨雾来,远处的街坊巷口渐渐的看不清了,身后有马蹄声急急而来,一衙役在王振身前下马行礼,回禀道:“大人,小人领人去宗府抓人,找遍了府中上下,没有找到宗公子。”
宛青还在一旁发呆,祁珩目光飞快的在她身上一掠,忽然道:“宋七姑娘为何突然要取消茶宴?”
“婢子也不知,只是今晨姑娘有急事外出,至于去了哪里婢子也不知道......”说道这儿像是触及了她的伤心事,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
“你家姑娘平日最爱去的是哪儿?”
宛青偏着头认真的回想了一会才道:“姑娘平日爱好宴饮唱和,临溪赋诗一类的文人雅集,要说最多去的,便是那溪春阁了。”
祁珩眼神一凛,立马回头问身旁的戈载,“半夏可有说过三姑娘要去哪里?”
戈载老实道:“好像是说去溪春阁来着.....”
闻言,在场的人脸色大变,尤其是祁珩,脸色“唰”的沉下来,片刻不迟疑,马鞭还没落下,人已经疾驰而去了。
一旁的王振和一众捕役都吓得不轻,王振趁着他为走远忙问:“王爷这是去哪儿?”
祁珩怒气沉沉,猛夹马肚,人已经消失在雨幕中了,声音却还遥遥传来。
“去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