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王府书房内,祁珩刚看了刑部送来的密信,前几日陛下召他进宫中,说了那么几句不明不白的话,他可不能装作不明白,只能顺着皇帝给的意思去办。
正看着,忽听属下来报,“王爷,刑部侍郎萧大人求见,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让他进来。”这话说完没过一会便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掀帘而入的声音,祁珩抬头便看见一身绯色官服的萧钦。
萧钦向他行了揖礼,正经严肃的面容想必来王府不是寻常的事,他放下手中的信函,道:“早晨才收到你的信函,午时便来了王府可是有棘手的事情?”
自从五年前刑部尚书被,萧钦的职位再也没有得到提拔,皇帝明白前任刑部尚书江浩对萧钦有提携之恩,当年彻查尚书府将江府定罪的时候意外的没有牵连萧钦,可是也没有再重用过他。
而这次,萧钦理应避讳才是,会这么积极五年前的案子想必也是陛下授意。
让当年与江府有莫大的关系,如今又置身事外的两个人来挑起这个案子的人是再好不过了,一个是他訾王,一个便是刑部的萧钦,这样既能保全皇帝的面子,又能借机打压东厂,可真是好手段。
萧钦微微牵动嘴角,缓道:“下官是来劝王爷的,希望王爷不要冲动才好。”
祁珩难得意外的露出惊愕来,复又恢复神态,他知道萧钦今日来是什么目的了,可不是劝说这么简单,“你是说宗越?我若是想动手,他岂能见到今日的朝阳?”
哪管他身后是什么人,宗瑱权势再大又如何,他不过一秉笔太监,领着皇家的俸禄,皇帝早对他不满。如今正是忌惮收敛的时候,哪会在这关键时候跳出来,为他这不争气的弟弟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王爷已经知道当年江府得罪的是谁了?”
祁珩似笑非笑,拿着信函的手猛然收紧,“还能有谁呢?泽州那件案子里牵扯最广甚至都牵扯到东缉事厂去了,只要细细一查便知里头有那些人。这宗越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那能就这么杀了他?”
“王爷可有证据?”
“若是有证据便不会留着他胡作非为了。”祁珩冷哼一声,想起那日颜辛楣衣衫褴褛肌肤青紫,便恨不得想杀了他,千刀万剐也是便宜了,定要下油锅滚上一遍才好!
萧钦含着笑,眼里有些微的光彩,“泽州商贾案牵扯到几位朝廷命官,陛下心里跟点了灯似得明白的很,他当初不愿查只是愿意给东厂吃了定心丸,借东厂的手去扳倒江府。”
他顿了顿,又续道,“其实王爷也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还江府一个清白,给东厂冠上一个冤杀朝廷重臣的罪名,你和我都算是完成了陛下给了任务。”
祁珩悠悠的看着他,萧钦面上笃定,身姿挺拔,立得稳稳当当,若没有十成的把握,他是不敢今日站到这里和他将这些事。
“萧侍郎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萧钦笑了笑,拢着袖中从容道:“这个还望王爷和下官走上一趟了。”
祁珩虽不知他何意,也跟着他出了府,马车一路前行,最后在刑部牢狱的大门停下。
“为何带本王来了这里?”祁珩甫一下马,穿堂而过的风便吹来,带着股刺骨的冰冷,冻得身强力壮的戈载生生的打了个哆嗦。
“王爷进来便知。”萧钦往里一扬手,狱卒见识訾王都行了跪礼,看祁珩转头着萧钦一双笑眯眯的眸子,不知他究竟在盘算什么。
进了刑部的牢狱,里面稀稀落落关着几个人,都穿着囚衣,看见有人来也不动瑟缩在冰冷阴暗的角落里,连眼皮都懒得抬。
壁上铜灯的火焰跳跃,照亮狭窄阴暗的过道,萧钦领着祁珩一路走到了最后一间牢房,才顿住步子,“王爷,到了。”
戈载捂着鼻子,阻止那股阴冷酸腐的味道,嫌弃的往牢里望去,透过发黑的木栅看见墙角蜷缩着一个人,瘦骨嶙嶙,头发胡子已经长作了一起,见有人唤他,也只是扭了扭身子,带起一阵锁链的碰撞之声了。
狱卒将那人驱使到祁珩跟前,强迫他抬起头来,萧钦命人将他头发拨开,问他,“訾王可识得这个人?”
那人一听“訾王”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浑身颤抖起来,扯动着链子就要往后退,奈何被狱卒强行按住身子动弹不对。
狱里潮湿,酸腐之气扑面而来,祁珩勉强屏住鼻息才敢凑近去看,那人的面容透着熟悉之感,隔了好一会他几乎才敢确定他的身份,“王管事?”
那人在听见祁珩冰冷的嗓音忽然停止挣扎,他缓缓的抬起头来,沙哑的唤了“王爷。”话音未落,泪水从浑浊的眼里流下来,将满是泥垢的脸冲刷出两条白来,戈载看着甚是嫌弃,又往后退了几步。
祁珩倒是不介意,反而上前一步,有些诧异道:“你真的是王管事,江家没落后你不是回了老家么?”
因着以前他经常去往江府,对这个管事也颇为熟悉,原以为故人皆不在,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他。
王管事涕泪四流,忽然“噗通”一声给祁珩跪下了,“王爷,小人对不起江家,小人有罪.......”他连连给祁珩磕头,血水混着泪水在他的额上交汇,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究竟是何事?”他问身旁的萧钦,眉眼有些微的不耐,从刚才进门开始萧钦就一直在和他打哑谜。
萧钦向他俯首,才道:“这人是前段时日陆大人交予下官的,明面上是盗匪作案,可是暗道里却告知下官是江府旧人,我只是略施刑罚,他便招了。”
“王爷!”王管事厉声抓着木栅栏,拼命的想要靠近祁珩,“江府含冤多年,当年东厂以小□□小威胁,命小人仿照老爷誊抄一些诗句塞入老爷的书房里,我知道那会害了江府,可是若我不从便要屠尽小人满门.......”他呜咽着,不停的以头嗑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祁珩的拳头捏紧,指甲嵌入肉中也浑然不觉,萧钦看着他面色如霜,宛若地狱修罗般杀气隐现,心知他心中不知有多愤怒。
“这个人也算是尝尽苦头,江府没落他无处可去,便带着妻儿南下回乡却不料途中被东厂追杀,妻小没了他便去投靠了匪帮,仗着有几分才学,做了账房先生。前些时日陆指挥使抓住他时,竟看见他面上带着释然的笑意,想必是对当年一事怀着极大的愧疚。”
祁珩反而蹙起剑眉,疑惑道:“为何陆禹会知道这个人?”
萧钦张了张口,不知怎么像他解释,他也知道原来陆禹的未婚妻成了他訾王的夫人,整个燕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
“其实.......据下官所知,陆指挥使一直都在尽心竭力的调查当年江家的事,不知是否为陛下授意......”
江家的那件案子所有人都知是冤情,只是不敢上奏触了皇帝的逆鳞,现在有了皇帝的支持,缺少的只是证明江府清白的证据,刚好陆禹就将这件证据给奉了上来。
祁珩和萧钦缓缓走出刑部大牢,日光倾洒在肩上,却怎么也驱不散心中的阴霾,他回头去看刑狱的大门,门上兽形乳钉正衔着圆环,乌黑的大门更显得威严肃穆。
“既然早就抓住了王管事这个关键人物,为何不早日结案,却还带本王来这污秽之地走上一趟?”
祁珩挑眉眼见着是生气了,萧钦连忙赔罪,“虽说陆指挥使指明王管事乃江府旧人,可他毕竟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不得已唯有让王爷亲自来这一趟了。”萧钦为官清明,即便这个案子身系当年的授业恩师的清白,他仍然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你利用本王?”祁珩状是真的有些不满,黑沉的眸子已经染上薄怒。
“下官惶恐。”祁珩看着像模像样朝他一揖,脸上却无任何惶恐之色,顿了许久,又听他道:“不知王爷对陆指挥使了解多少?”
本来祁珩是不屑理会这种闲话,但事关颜辛楣他也是愿意听上一听。
“对于江府这件案子和泽州商贾案分不开,当年有关那案子的证人在江府出事后个个都消失不见了,可是陆大人不知从哪儿拎出一个证人,正是当年泽州的商贾。”
缓了口气,萧钦又道,“近来在朝廷之上威远公几番直谏陛下,领着一帮朝臣口诛笔伐宗提督,言语颇为泼辣,很有当年江大人的风范。锦衣卫陆指挥使临下江南时,曾不经意间提点下官,说是威远公府锋芒毕露,与吴王来往密切,王爷也是知道吴王手握重兵,一直为陛下忌惮,理应提醒那位阁老避避嫌。”
“难道王爷不觉得,这位陆指挥使太过多事了么?”
祁珩掖在袖中的手一颤,他心中冷笑,陆禹这哪是多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颜辛楣,即便是不在燕京了,每一件事也要亲自安排得稳稳妥妥。
他脑海蓦然想起上元那夜,他亲自将怀中的颜辛楣交予他,而后郑重的向他俯身行礼,眼神恳切希望在以后的岁月里他能好好照顾他。
那夜月色如霜,和着燕京朦胧的灯火,他咳出的血宛若红梅落在帕上,他似乎知道颜辛楣的很多事,在暗处为她默默筹划着,而他只能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灯火阑珊的处静静看着她。
陆禹,他为颜辛楣做的分毫不比他少。
“这件案子迟早是要移交大理寺,刑部只有协助。甚至到了最后主审案子的最有可能是陛下。”他踩着马登子翻身上马,暗紫圆领袍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来。
“我们现在能做得,只有去抓人了。”他终于能还上江府一个清白,这样静姝九泉之下也能安宁了吧,而他从此也有了要守护的人,这件事终于能圆满的画上一个句号了。他抿着嘴唇,头一次觉得心里这么愉悦,于是扬起马鞭,驰骋而去。
“王爷现在要缉拿宗越?”好不容易赶上祁珩的萧钦吃了一口凉风,连话都说不清楚。
现在他终于能动手了,他发誓一定要亲自将那小子揍得连他哥都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