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声谷见宋青书受伤掉入深坑,即刻高叫一声:“青书!”快步向那深坑奔去。
哪知方才奔出数步,三僧的三条黑索又已悄无声息地迎面袭来。宋青书受伤,实际胜负已分,如今眼见那三条黑索再度袭来,莫声谷不由惊怒交加,急忙举起手中绿竹棒抵挡,方以打狗棒法将其中一条黑索拨开,另外两条黑索便已同时卷到。只听那黄脸的老僧沉声言道:“莫帮主,这深坑之中囚的正是大恶人谢逊,还请留步。”说罢,三僧同时收手将三条黑索收入袖中,显然是不欲与莫声谷再打下去,可也绝不容许他靠近那深坑。
莫声谷自知不是三僧的对手,可又心念宋青书的安危,当即躬身一礼低声言道:“今日领教少林派三位神僧高招,晚辈受益匪浅。原本手下败将无足言勇,只是我那青书侄儿是我大哥独子,钟爱非常,还请三位神僧高抬贵手,饶他一命。”莫声谷生性豪烈,自出道以来输过却从未求饶过,今日为了宋青书这般低声下气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三位老僧却是无动于衷,隔了半晌,那黄脸老僧方才冷笑着言道:“莫帮主,你这位师侄好生了得啊!”这三名老僧在此苦禅三十载春秋,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方才练成这金刚伏魔圈。不想只与宋青书交手片刻,便已被他参透阵法奥义,差点便被他以奇门八卦所化解。
莫声谷听这黄脸老僧一言心口便是一阵乱跳,正欲开口,只听那深坑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呛咳,宋青书的声音自那深坑之内飘出:“七叔,不要求他们!愿赌服输,你回去罢!”
然而莫声谷听宋青书气息虚浮,登时心急如焚,当即单膝跪倒在地,朗声道:“还请三位神僧慈悲为怀,要杀要剐,莫声谷一肩承担!”
宋青书背心受黑索一击,本就十分伤重,眼见三僧不依不饶,已然心知生死难料。这段时日以来,他心中苦痛无人能言,如今死期将至,他心中竟无半点惶恐,反而颇有解脱之感。他人在深坑见不到上面的情况,可听得莫声谷抛下脸面为他求情,却是心如刀割,当即强提气息再度叫道:“七……”哪知他话未出口,竟又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
“青书!”莫声谷听到宋青书呕血,只觉魂飞魄散,疯了一般又强行冲阵,却又被三僧以黑索拦了下来。他此生从未尝过这般苦痛的滋味,心痛如绞生不如死,竟是比当年亲眼所见五哥在自己的眼前自刎而死更加难熬百倍。他与三僧一番打斗,力气耗尽,内伤又起,最终颓然坐倒。隔了一会,他忽然抬起手掌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涩然道:“青书,七叔悔不听你当初所言!为何,你为何要替我抵挡?”莫声谷久历江湖,眼界阅历皆是不俗,自然知道方才宋青书为他挡那一击,便是一命换一命。
宋青书低笑两声,轻声喃喃:“我欠你的……是我欠你的……七叔又何必为我求饶?我早就该死了……”
“你能为我求王保保,我为何就不能为你求旁人?”莫声谷断然道,“青书,你的所言七叔不知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可你是我自幼看着长大,你的秉性,没人会比我更清楚!”
莫声谷这般所言,宋青书只觉胸中热血翻涌,眼前阵阵发烫。他还想说些什么,咽喉却好似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正在此时,他身处的地牢下忽然探出一只手来,捉着他的手腕柔声叹道:“宋少侠,你若还不调息,这条命可就当真保不住了!”这话音方落,宋青书顿觉一股如温泉般的暖流自“内关穴”汩汩流入体内,经膻中入气海,为他鼓荡三关解除痛楚。这道助他疗伤的真气十分精纯,宋青书心知机不可失,急忙随着这真气闭目调息,将内息在胸腹间运转数周,不一会便觉精神了许多。
那白脸老僧见此情形,不禁微微皱眉,正欲卷起黑索打断宋青书疗伤,那黄脸老僧便已出言道:“师弟,陷他于死地已是罪过。如今天意如此,不可强求。”那黄脸老僧话音一落,另外两名老僧便同声言是,闭目齐诵心经。
深坑下,宋青书自怀中取出“白虎夺命丹”服下,终是有余力出言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前辈可是金毛狮王谢逊?”
那地牢下的人倒是对宋青书十分友善,即便听到他起身的动静也没松开摁着他手腕的三根手指,显然仍在关注宋青书的伤势。听到宋青书有此一问,他慨然应道:“老夫正是谢逊!”
宋青书听谢逊自承身份,即刻精神一振,赶忙拱手道:“久仰前辈威名,如雷贯耳!”
谢逊闻言却反问道:“如雷贯耳?难道不该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么?”
宋青书微微一笑,坦然回道:“前辈是我五叔的结拜义兄,长辈的对错,不是我这晚辈能置喙的。”
谢逊显然想不到宋青书竟会这般答他,隔了半晌方才呵呵一笑,叹道:“有趣!你这三代首座、未来掌门果然有趣!我原以为我那义弟已是武当派的异类,不想你也不遑多让。”
宋青书还想答话,莫声谷已然高声叫道:“青书,你怎么样了?”
“七叔,我已无碍,你且快快调息!”宋青书急忙答他,右手五指却是微微摁了摁谢逊的手腕。
谢逊心领神会,即刻扬声言道:“莫七侠,老夫牢狱寂寞,留你侄儿多聊两句,你可愿意?”
有谢逊一言,莫声谷又闯不进这金刚伏魔圈,只得回道:“还请谢前辈多多看顾。”说罢,他便也盘膝在地,闭目调息。无论如何,他总要有一战之力方有机会救出侄儿。
宋青书微微而笑,悄声向谢逊吐出两个字:“多谢。”
谢逊却只轻轻摇头,忽然言道:“宋少侠,你是武当派弟子,我那义弟与弟妹究竟是怎么死的,还请你坦白相告。”张翠山夫妇的死,灵蛇岛上谢逊曾问过金花婆婆,但金花婆婆当时不在武当,自然说不清楚。与张无忌相见之后,谢逊也曾问过张无忌,可他却屡屡顾左右而言他,显然不欲令谢逊知晓真相。
谢逊出手助他疗伤,现下有此一问,宋青书自然是知无不言,当即轻声一叹,缓缓言道:“我还记得那是太师父百岁寿宴,五大派同来道贺,向五叔逼问前辈的下落。五叔为了兄弟义气,宁死不言。我爹爹他们为了五叔,自然也要与他并肩抗争到底。只因少林空闻、空智、空性三位神僧武功了得,我武当派议定以‘真武七截阵’应对。只因我三叔身受重伤,多年来卧床不起,我爹爹与几位师叔便决议请五婶婶代替三叔布阵。他们去我三叔的斋堂向我三叔求教,不想……不想……”
“不想什么?”谢逊心知这是说到了关键的地方,当即厉声呵斥。“死者已矣,你吞吞吐吐又有何益?”
宋青书受谢逊这一句,登时心中凛然,急忙低头称是,续道:“不想教我三叔认出了五婶的嗓音,原来多年前我三叔遭人暗算四肢残废全因五婶施毒在先。”
宋青书说到此处,谢逊不由连声痛叫:“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武当七侠情同手足,我三叔无辜受五婶所累,眼见着要瘫痪一生,五叔心中之痛无人可替。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兄长;外面还有五大派逼上门来,稍有差池武当派门派难存。五叔左右为难,为化解武当危机,竟在五大派的面前拔剑自刎,五婶亦随五叔自尽而亡。”说到此处,宋青书不由幽幽一叹。“谢前辈,我五叔与五婶的死虽说因你而起,可也绝非仅仅是因为你。如今武当派早已查明当年伤我三叔的乃是汝阳王府中人,目的是要嫁祸少林挑起武林争端。我三叔得了黑玉断续膏已然痊愈如初,至于五叔与五婶的血仇,终有一日无忌兵临城下踏平大都,将蒙古鞑子赶出中原,方才算得报仇雪恨!”
谢逊低头沉吟了一阵,许久方道:“我与义弟相识不久,便已知他为人虽说机巧,性子却是极为刚烈不过,临到非善恶之际又太过固执。我只盼自个说错一回,想不到……那时在王盘山天鹰教请了多少江湖豪杰前来观礼,唯有他一人挺身而出与我比武。他自知武功不如我,竟是与我比写字,终究赢了我一场。我答应放他离去,他却求我饶了那些豪杰的性命。大海茫茫,他不是我的对手,便是屈膝求饶也无人得见,不损他武当派威名,可他却宁死也要与我一战。他为了无忌的安危才认我做了义兄,我难道不知吗?可我们相处十年,人非草木,他待我之心是真是假,谢逊眼虽瞎了心却没瞎!”
张翠山离开武当派时宋青书只是一个两三岁的稚童,对这位五叔的印象着实不深,见谢逊伤心难忍也只是陪着一叹。却是莫声谷听谢逊所言双目不禁微微泛红,只恨声言道:“我五哥五嫂的死怨不得狮王,只恨元廷不仁,视汉人为刍狗!”
莫声谷此言一出,宋青书顿时惊诧不已,当年五叔五婶过世,七叔原是深恨天鹰教,殷天正几度派人来看望张无忌全是被他打下山去。不想多年过去,他的心境已这般平和,于旁人的难言隐衷也更为通透体谅。
谢逊闻言却是放声大笑,只道:“武当派不愧为武当派!张真人竟能教出这般弟子,谢逊着实钦佩,恨不能一见!”
宋青书听闻谢逊这般钦佩张三丰,也是与有荣焉,当即笑道:“待明日无忌师弟破了这金刚伏魔圈,救出前辈,武当派扫榻相迎。还有我五叔五婶,他们多年不曾见你,必然也是十分牵挂。”
宋青书念在相助之恩对自己极为客气,谢逊尚且能够明白,可他方才一言却显然是武当派的立场。谢逊心中好奇,不由问道:“宋少侠,你是全然不知老夫往日过错,还是全不放在心上?”
宋青书低声一笑,答道:“前辈犯下的累累血案,原是受圆真所激是圆真幕后操纵。真正的杀人凶手是圆真,前辈只是圆真手中的一把刀。然而若非前辈性情桀骜行事偏激,又岂会为人所趁?是以,前辈有错,圆真有罪;有错该罚,有罪该死!”
谢逊沉默许久,终是一叹,感慨万千地言道:“不想时至今日,方才有人说了句实话。”
哪知谢逊话音方落,那黄脸老僧即刻冷冷言道:“谢逊,你杀人如麻恶贯满盈,难道这般轻易便全推给了旁人?”
谢逊闻言不由又是一阵狂笑,朗声言道:“雁翎飞天刀邱自在、阴阳判官秦大鹏、山东铁掌夏杰、点苍双杰……”谢逊聪明智慧,记性尤佳,这一气报出十多个名姓竟全是宋青书在屠狮大会上见过武林中人的亲眷家人。“这些人全是为老夫所害,待我杀了成昆,了却家人血仇,他们的后人若来找我报仇,我便是引颈就戮亦无怨无悔。至于旁人……嘿嘿哈哈……”
黄脸老僧听谢逊这笑声似癫非癫似狂非狂,心中惊怒,厉声喝道:“谢逊,你死到临头犹不悔改么?死在你手上的又何止这些人?”
谢逊笑过一阵,忽然厉声答道:“剩下的那些,海沙派元广波、巨鲸帮麦琼、神拳门过三拳……”宋青书只听他一气又报上二十多个名姓,各个都是当年武林中有数的高手,如麦琼、过三拳等还曾是一帮、一派之主。“他们各个穷凶恶极、阴险狡诈、虚伪无耻,死有余辜,杀便杀了!”
宋青书听谢逊言语张狂可却正气凛然,顿时心知他所言字字为真绝无半句虚言,不由叹道:“禽兽只是禽兽,可这世上有些人却并不是人。”
谢逊听宋青书一叹,竟是大起知己之感,只道:“你这小子当真有趣地紧,老夫这些年来情愿与野兽为伍,不愿与人为伍,乃因为人所负。可你年纪轻轻何来这般感叹?”
宋青书却不肯答他,只苦笑着心道:若能早生十年,在王盘山上给谢前辈一掌打死,该是何等快意?
宋青书不愿说话,那白脸老僧却在此时忽然开口问道:“谢逊,你还记得我空见师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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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逊:老夫正是谢逊!
青书:久仰久仰!久仰了两辈子,终于见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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