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安家记(二)(1 / 1)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白琉璃喜欢的都是温暖湿润的地方,依山傍水,没有阴谋诡谲,不用勾心斗角,不用刀口舔血,只是在山水环绕中过着寻常人家的日子,这是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向往。

在百里云鹫夜里第六次用木剑把那些找了白琉璃茬儿或者用出言调戏了白琉璃的人抽了后,白琉璃要在依山傍水的地方安家的想法便破灭了,因为百里云鹫做了一条总结:依山傍水这些城镇的百姓不论男女皆待我的琉璃不好,地方必须换!

白琉璃虽然无奈,心下却是暖暖的,便再也不管到底去哪个地方安家了,任百里云鹫决定去哪儿就去哪儿,百里云鹫对于白琉璃的这个决定甚是开心,驾着马车带着白琉璃几乎把整个曜月都绕了一圈,行程悠闲,仿佛他们不是无家可归的人,也不是寻找安家落户之处的人,而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公子小姐,悠闲得有时让白琉璃都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倘若没有百里云鹫那每月必毒发的言灵毒咒的话。

然,尽管如此,百里云鹫仍是没有将马车真正停下的打算,与白琉璃看了盛夏时节苍国的海,寒秋时节北岭漫山的红枫,深冬时节极北之地的雪原,暖春时节烈国遍地妍艳的桃花,一齐品了苍国的梅子酒,看了北岭的皮影戏,泡了极北之地的顶上温池,吃了烈国的百花酥。

山山水水,春夏秋冬,百里云鹫虽然从来都没有说,但是白琉璃知,他只是想带她看一遍曜月的景,当做她嫁给他后送给她的第一份礼,身为人妻,除了欣然接受,她已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该表达什么。

直到来年深秋,他们几乎看遍了除泽国以外曜月的景色,百里云鹫第二十二次受还未能除尽的言灵毒咒的折磨,白琉璃才抱着他将脸埋在他心口有些哽咽地说“百里云鹫,我们找个家吧,我们回家吧”,百里云鹫才笑着点头,说“好”。

尽管泽国早已不是他们该归去的地方,但是百里云鹫似乎仍是爱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家,终还是驾着马车驶进了泽国地界,往它的东南方向而去。

尽管白琉璃没有对百里云鹫说过她喜欢山水环绕的地方,然百里云鹫却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所选地方都是有山有水,最终他在泽国东南边陲一个名为柳城的小镇真正停下了马车,不再走了。

柳城位于泽国东南边陲,再往南便是苍国国界,靠山临水,完全称不上富庶,却是一派祥和。

皆说边陲百姓野蛮,但柳城百姓却不然,虽没有溯城的知节懂礼,也没有拂风城的玲珑风情,他们大胆实在,热情好客,所谓的“野蛮”,不过是不拘小节,没有腹地富庶城池那般的处处事事死守礼节,进而形就了他们大胆实在的生活风格而已。

何谓大胆实在?譬如,你我二人互看对方不顺眼,这不顺眼从不会在肚子里藏着掖着,全都是挑明了说,说到激烈处甚至掀桌子上去就揍人,然这揍完之后却又能坐在一块儿大碗喝酒,就像两人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的事情一般。

又譬如,有谁个鳏夫瞧上了谁个家的寡妇,直接提礼上门说亲,对方答应了后俩人可直接住一块,若是不答应,日后还是和和气气的邻里乡亲。

再譬如,哪个家的小伙子相中了哪个家的姑娘,尽管当街向喜欢的姑娘吹笛送簪子,姑娘若是也中意这个小伙子,以接下他双手递上的簪子表示愿意与他结为夫妇,那些在世人眼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柳城全是个屁。

白琉璃觉得,这柳城倒是颇有先秦时候人们直接热情的生活方式,也更像北地那些地方才有的豁达的生活方式,倒与这颇有江南玲珑秀美味道的柳城有些不搭,只是这又有何关系,直接实在豁达,倒是她心中一直向往的生活方式,这儿,很好。

白琉璃坐在百里云鹫身边,握着他的手,看着不远处那正抡起胳膊互揍的两个小伙子,笑得眉眼弯弯:“百里云鹫,我喜欢这儿。”

百里云鹫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将嘴角的弧度勾得温柔,“那日后我们的家便在这儿。”

白琉璃仗着这儿大胆直接的生活风气,将身子挨近百里云鹫,将嘴凑到他嘴边,而后在他露在面具外的唇上用力啄上一口,还是惹来了两侧行人的目光。

年纪大一点的看着他们一副“小媳妇热情啊”的笑眯眯模样,年轻一点的姑娘家则是转过头捂着嘴偷偷地笑,白琉璃回给他们一个友好的微笑,百里云鹫则是在旁人的目光中腾地红了脸,顿时打起了马鞭,继续驱车前进,快速的。

然,方才看着他们笑的一干路人则是愣在了原地,良久才回过神,这是哪儿来的仙女姑娘啊?

鉴于前几次的经验总结,白琉璃没有再急着找租住的院子,而是现在客栈落脚,因为这要是把院子租了后那个呆子再把人给抽了,他们还是得换地方安家,这就等于平白地把银钱送进了别人口袋里,如今他们所剩的银两已经少之又少,少到不知还够不够他们租到院子,更别说要盘下个铺子。

尽管百里云鹫已经点头说他们以后的家就安在这柳城,但是白琉璃还是不能放心,前几次他也可都是这么应得好好的,最后呢?

是以,用了晚饭也泡了澡后,白琉璃一脸严肃地拉着百里云鹫面对面坐了下来,面前桌上摆着他们最后剩的五十两银子,百里云鹫一看到那银子立刻又站了起来,往还未铺好被褥的床榻走去。

白琉璃眼角抖了抖,一掌拍到了桌面上,语气凶煞地对百里云鹫道:“百里云鹫,过来坐!”

白琉璃这一吼,百里云鹫立刻停下了脚步,但是却没有走回圆桌边,而是转身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白琉璃,早已没有了光泽的左眼灰蒙蒙的,只听他声音有些低缓道:“琉璃,我累了。”

就这五个字,只这五个字,白琉璃方才还严肃凶煞的眼神立刻温柔了下来,默了默之后将桌上的银两重新包好,塞回包袱中,这才往床榻走去,弯腰拍了拍褥垫子后将枕头放好,抖开叠好的被褥,这才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百里云鹫,温和道:“累了就过来睡吧。”

百里云鹫立刻转身蹭到白琉璃身后,从后搂住了她的腰,垂下头让自己的脸挨着她的额头,轻轻吐气:“娘子……”

白琉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一巴掌打在了环在她腰前的手背上,“有事说事。”

不知何时开始,这情商上少根弦的呆子竟学会了撒娇耍赖,不过还是个初学者,一撒娇耍赖只会用一招,就是黏在她耳边轻轻地叫她一声“娘子”,叫得她浑身肉麻,她还真不知他是在哪儿又是跟谁学的这么没有水平的招。

百里云鹫的手被打,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白琉璃搂得更紧,用下巴在她脸上蹭了蹭,声音依旧低低道:“那些银子琉璃想要怎么用便怎么用,不用与我打商量的。”

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以来,他已经被她问得一见她拿出装银子的小包就有想跑的冲动,“这些琉璃管着就行,莫要再问我了,琉璃一问我我便觉得头疼。”

“那你说若是这些银子没了你我怎么办?”白琉璃任那带着胡渣的下巴在自己脸颊上磨来磨去,心底想笑,面上还是憋住了。

百里云鹫沉默了会儿,十分认真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白琉璃用力掰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有些气结道,“脱衣,睡觉!”

百里云鹫“出招”成功,果断脱衣,利索上了床,白琉璃如以往的每一夜一般先伏在他身边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他左脸上的符纹,才熄了灯垂了帘子躺到他身侧,百里云鹫也如以往的每一夜一般将手臂垫在她颈后,将她环到了怀里,然后环着环着,自然就环出点荡漾的激情来。

只是今夜百里云鹫的确有些累,因为自入了泽国地界以来他们便没有停下马车好好休息过,加上他的小娘子还在他耳边数着他没有兴趣的银钱问题,这简直就是催他快快入梦乡。

不过,他喜欢她这样在他耳边数着一些过日子遇到的小事情,让他觉得很温暖,很温暖。

不知何时开始,他发现她对他说的话愈来愈多,也愈来愈喜欢笑,而她说的不外乎是一些小事情,譬如他们银两要怎么花,譬如换了时节该换什么样的衣裳,譬如他正在喝药不能喝酒不能吃鱼等等,即便有时她的脸色变得比六月的天气还快,即便他仍是经常会看着她两颊上的嫣红失神。

一切,都在慢慢地变化着,似乎变了很多很多,只不过他们都没有过多的在意罢了,不过,他喜欢这种变化,他不再是身负着国仇家恨的百里云鹫,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男人,没有权力没有钱财,甚至连一间能容他永久住下的屋子都没有,他如今有的,只有他爱的人而已,一个永远也不会嫌弃他的小女人,一个愿意永远将他放在手心呵护的小人儿。

这天下间,他有她,足矣。

耳边,她似乎又在开始细数一些小事情了,真是个愈来愈多话的小女人,与他刚遇着她的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时的她脸孔总是冷冷的,即便是笑起来也不过是浮在瞳孔表层的假笑而已,说话也是平平冷冷的,似乎不会惊不会怒,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仿佛也不会对任何事情有兴趣一般。

而如今的她,在他面前再不会掩饰她的喜怒哀乐,喜时会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啄一口,怒时会凶恶地瞪着他,哀时会捧着他的脸颊轻轻摩挲,乐时会如寻常女人一般喜欢絮絮叨叨。

如今的他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她,也在慢慢地变成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在学着怎么过日子的女人。

这样的感觉,真好,真好……

百里云鹫搂着白琉璃,将脸埋在她的发间,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药草香味,迷迷糊糊地就要入睡,耳边白琉璃仍在念着什么,发觉他似乎没有在听,脸色倏地一沉,在放在她腰上的手背上用力掐了一把,道:“百里云鹫,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嗯,听着。”百里云鹫在白琉璃发间蹭了蹭,将她搂得更紧,也将脸埋到了她的颈窝,呼着温热的气息迷迷糊糊道,“不能再用木剑抽人。”

“……”白琉璃又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我说的不是这个!”

“嗯,不是这个。”从前他从来不敢真正入睡,可是自从有她在身边,他总是能安安稳稳地入睡。

“……”白琉璃本还想在他手上掐一把,但是在百里云鹫在她颈窝里讨好似的蹭了蹭后,她的气便全消了,化作了柔软,在他闭起的左眼上落下轻轻一吻,温柔道,“睡吧,我不说了。”

“嗯……”百里云鹫迷糊地拉了个长长的尾音,在白琉璃以为他已经入眠时他又道了一句,“琉璃,我们明天找个家。”

白琉璃怔了怔,百里云鹫睡了过去不再出声,白琉璃笑着将手覆上他的手背,即便知道他已睡着了看不见,还是点了点头,“嗯。”

“你可不能再抽人了,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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