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曾想后来浪人区来了一个名叫梁丘诩的神秘人物,不知其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整合了浪人区的大小数个山寨,建起了六百余人的刑戮山寨,彻底打破了原有约定俗成的底线,将抵戏县城玩弄得天翻地覆,不仅抢劫财物、货品,遇到抵抗还杀人放火,甚至强掳壮丁做奴、强抢女子为娼,使得整个抵戏百姓临近傍晚便都锁门不出,人心惶惶。
此刻已见天边绯红一片,越向北走街道上的人便越发稀少,甚至能够见到有些小户人家大门紧锁,门前摆满了米面家禽,摆明了就是向匪贼示弱以求得自家周全。
正北方向的街道上似乎就只有浩浩荡荡而来的安北军和清字营的一百号率卫,脚步整齐划一,衣袂摩擦的声响在此刻更加鲜明突出,反过来又衬得整个抵戏如同一潭死水般,寂寥无声,但若轻轻一搅便可能波及整个水面。这样的城池,让人觉得沉闷无比,沧桑无比。
听到街道上军队行进的声音,临街的人家在窗户上开一个小缝,缩着身体瞧上两眼,有的还似乎悄声和屋里的家人说了些什么,但又都迅速的合上窗,吹熄油灯。
这就是被刑戮山寨所践踏的城池么?
奚茗细弱地叹一口气,引得正掀起一角车帘观察街景的卫景离投来审视的目光。奚茗见卫景离瞧过来,并不像往日那般一个白眼飞过去,只是微微摇一摇头。卫景离未做任何表示,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换就放下帘布,再次隐匿在了马车里。他不是铁石心肠,他更不是不懂她那轻微的喟叹、摇头,只是,还不是时候,他也相信,她能懂。
奚茗打马靠久里更近一点,此刻的她是没有安全感的。仅仅是嗅到了一点点的血腥味,感受到了一点点人祸、战争的意味,就已让她汗毛竖起,自动提高了防御力,也更加的没有安全感。
久里只撇一眼奚茗就读懂了她的想法,手掌覆上奚茗握缰的柔荑,将其整个包住,紧握,温暖便自他的掌心和指尖导入了奚茗的心脏。
奚茗笑笑,微微点了下头。
任显名骑马走在最前,见前方便是城门,调转马头行至卫景离的马车旁,冲着帘子里若隐若现的卫景离道:“四殿下,前方便是东城门了,可否在东郊安营?”
“整军东郊安营。”卫景离的话语中隐隐透着一股威严,被细腻的任显名敏锐地扑捉到了,他明显感到此后与卫景离的暗斗必定会相当棘手,这四殿下所深藏的实力也许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全军听令……前方东郊安营扎寨!”任显名喝令。
抵戏县城郊外有数十村庄环绕,包括紧邻浪人区同时也是受灾最严重的顺义村,而现在卫景离等人即将驻扎的东郊附近有几个小村庄距离顺义并不远,由于村民实行不抵抗策略因而人员伤亡并不算大,只是物品、财产、家禽以及农人赖以生存的庄稼损失惨重。
而现在,东郊的这片土地,从泥土到空气都泛着恐惧和兴奋的元素。恐惧是一场战争即将带来的血腥人祸,兴奋是……战争中的人性本身。奚茗望着足下被无情蹂躏过的蒿草、被打碎的瓦罐碎渣和几抹淡淡的血迹,脑子里划过两个赤果果的字……战争。
待全军安营后,时间已入夜。
一入夜,军营里便筑起了篝火。卫景离早早便拉着李锏进了自己的居中的营帐。卫景离的营帐比其他的帐子又多了一层隔布,纵然帐内烛台通明,从外面看过去也看不到一丝丝影子。奚茗等五个贴身率卫轮流守着帐子,此刻便是持锐和李葳把守,偶尔会有率卫进账传报溪字营隐卫收集的情报。以卫景离的军帐为中心,每五丈一个率卫岗,加之隐藏在附近村庄树林里的隐卫守着暗哨,将卫景离保护得严严实实,确保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叮他。
奚茗刚刚被咋咋呼呼的李葳换下岗,做一个伸展运动,不由感叹不论在哪一个时代,阶级这东西都决定了人的生活状态,而此刻她自己正以一个文化人的头脑在底层阶级做着劳累伤命的工作讨生活。
已经是亥时,安北军的士兵或早早进账休息,或三五个围起篝火把酒小酌谈论着战事或者女人,剩下的便手持长矛、挂长刀成纵队巡视整个营区,而任显名此时和张猛正在自己的帐子里不知道商讨些什么。
奚茗走过他们的帐子,正看到帐子上投影出的两人影影绰绰的轮廓。奚茗刚要离开却隐约听到“大殿下”三个字,心不由地被提起……想来是卫景离派耀川、延川的隐卫截杀了任显名派去向大殿下报信的信兵以及卫景乾派来耀川的信兵和飞鸽,使得任显名连续两日来连只鸽子毛都没有等到,失去了与卫景乾的地下联络,他必定是慌了阵脚了。
就在奚茗想继续探听之时,忽见任显名帐子后隐约探出一个黑色的脑袋,然而只一晃便又匿进了黑暗中。
奚茗一怔,他不是……
奚茗一怔,他不是守静么?
不远处的奚茗嘴角微扬,心想这任显名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以为卫景离此人深不可测,于是故意将自己的帐子安置在了远离他的地方,却又怕卫景离再上演一出“夜探床褥”的戏码,便找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地带,背靠一座小丘,并且在小丘上安插了岗哨。然而任显名不知道,山丘上的哨兵早已被卫景离的隐卫飞针点了上星穴全体睡去,被换上的都是擅长追踪、窃听和暗杀的地下部队……卫景离麾下溪字营隐卫。
看身形,刚刚探出的黑色脑袋应该是溪字营首席……守静。这守静和李锏一样追随卫景离多年,忠心耿耿,只不过一在明,一处暗。甚至连奚茗自己也只是巧合的见过他几次,而且还从未瞧见过守静的全部真容。
奚茗对守静的印象无非有二,一是此人面瘫的可以,虽然她只见过守静露在面纱外的眉眼,但仍能清晰地从中感受到他心中的薄凉;二是此人行动来无影去无踪,堪称“溪字营最鬼魅身手”,或者说……守静就是溪字营排名NO.1的顶尖特务!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守静的时候,还是她打了守门的下人、一脚踹开卫景离房门,找他理论凭什么罚自己绕着慈云山跑圈还不给放饭。当时她一进门就大吼一声:“卫景离,给老娘滚出来!”最后一个“来”字还没有完成发音,她就被守静携着一把匕首抵住了脖颈动脉,险些将她瞬间血刃!
他脸上包着面纱,却清楚可见狰狞的眉毛下那一对好像要飞刀出来、将她灭上几个来回的眼睛,吓得她直喊“救命”。最后,还是卫景离及时出面将命悬一线的奚茗解救了出来。不过,在那个误会之后,奚茗就成了除卫景离和李锏之外,唯一见过守静身形的率卫,而能够得见其真容的恐怕就只有卫景离和李锏了吧。
既然连溪字营的头牌特务守静都来了抵戏,那自己就没必要操闲心去管任显名和张猛的窃窃私语了。奚茗笑笑,两指并拢于额头,朝着刚刚守静出现的那片黑暗做个帅气的致意,再不作停留。
按照常理,久里应该在此刻一个人躲在某个僻静的地方看星星看月亮吧,奚茗心中如此计较着便向着营地的边缘走去。
果不其然,在靠北的一座小山丘下坐着个熟悉的身影,寂寞,清冷,他旁边生了一小把柴火,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着久里立体的侧脸。站在远处看过去,整个场景好似一幅画,与奚茗身后的军营火光投射出的景象完全不同,远处的少年让她感觉温暖,静好。
悄悄走过去,在他身侧不远处站定,久里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奚茗一探身,发现他一手握一把小小的木雕刀,另一手捧着一个细长的木头,看不清楚上面的花样。只见久里用小刀沿着木头的边缘一点点挫出木屑,卷起的木屑簌簌落下,让本就美好的画面又生动了几分。
奚茗盯着久里的侧脸,不由花痴起来。久里的眼睛不算大但是睫毛很长,尖端微微翘起,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很是柔和,挺立的鼻梁配合着恰到好处的嘴唇将这个少年的容颜推向了极致。
若论容貌,久里绝对称得上惊艳!没错,他和卫景离容颜的最大不同就在这里,久里是惊艳,足以令人一见倾心,而卫景离则柔和许多,第一眼看过去会让人觉得他是美丽的,却不会当即沦陷,然而一旦久视,你会发现他的美丽已经渗透进了你的骨血当中,让人无法忘却……尤其是他邪恶地扬起嘴角微笑的时候……
奚茗摇摇头,擦擦即将流下的口水,心道,其实都是奔三的老女人了怎么还如此花痴?
“嘿,久里!”奚茗故作大声地打声招呼,她试图吓吓久里。
久里一听是奚茗的呼喊声,循着声音源头望去,正是奚茗无疑。他登时慌乱了起来,赶忙站起身来将手里的物什藏到身后,一脸赧然尴尬地应一声:“茗儿。”
“刚刚在做什么啊?”奚茗走到久里身边,扫一眼久里藏到身后的双手,故作严肃地道,“身后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
“啊……也没什么……我看今晚月色美好,方才在这里赏月呢。”久里原就不擅长说谎,更何况是面对着奚茗说谎,此刻更是染红了脸,稍稍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好在天降墨色,殁去了他的窘态。
“哦?赏月?”奚茗抬头看看天空,黑压压的苍穹里只有一个细细的月牙孤零零地挂在当中,如同一个大黑洞吞噬了一切谎言。她展开一个调戏的笑容,道,“我说少年,今天的月亮是园是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