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修(1 / 1)

类似的情形接二连三地发生。

一次英语课,老师评讲一篇阅读。展若绫对标准答案有点疑问,就跟老师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听完老师的解答,她依然觉得答案有点模棱两可,“可是B选项这个单词……”

突然钟徛嚷起来:“展若绫,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似乎是不耐烦了。

然后迅速一锤定音:“下课再问!”

全班同学都爆笑起来,对于钟徛欺压展若绫的情景已经司空见惯。

年轻的英语老师也是满脸笑容。女老师当然知道钟徛的性格。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便也由得他们了。

展若绫无奈地笑笑,下课再说吧。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展若绫等老师走出教室,转身拍钟徛的桌子:“你今天没吃饱是不是?”

“你上课怎么那么多问题?有问题就去医院啊!”那个罪魁祸首说出的话永远都能绕开问题的重点。

展若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对上他无辜的眼神。

又来了。

这个人每次恶作剧之后就会摆出这种纯真的表情,标准的童叟无欺。

她的表情微微松动,装作十分严肃地对他说:“我那是发散思维。”

夏日的脚步慢慢地走近。下午放学后,教室里的学生走得七七八八,展若绫在座位上继续做当天的数学作业。

几个值日生一边做值日一边聊天,展若绫听了几句,依稀听出他们是在说物理老师的趣事。

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着,做完一篇阅读,抬起头就看到钟徛在讲台上擦黑板。

这个人竟然也会做值日。

展若绫匪夷所思地看了他的背影几秒,然后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做习题。

过了几分钟,突然听到钟徛叫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只见钟徛站在桌子旁边,将两本语文书放进书包里,问她:“展若绫,你是不是有教室的钥匙?”

“对啊。”开学不久班长就把教室其中一把钥匙给了她,方便住宿生回教室学习。

钟徛将书包拉链拉上,“我明天会很早来教室,你能不能早点来开门?”

展若绫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可以啊!”

问他:“你大概几点来教室?”

“六点半。”

“那么早?你不会是想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他只是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展若绫也只是跟他开玩笑,当下向他点头确认:“可以。”

翌日早晨,展若绫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去食堂买了早餐就赶到教室。

她用钥匙开了门,走到座位上开始吃早餐。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才到六点半。

吃完早餐看了两篇古文,钟徛还没来。

这个人,叫她早点来开门,结果自己人影也不见。

很困。

实在困到不行了,她只好趴到桌子上补觉。

过了十几分钟,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教室,后面的程忆遥奇怪地问她:“展若绫,你很困吗?”

“嗯。我昨晚没睡够。”

“既然那么困为什么不多睡几分钟再起来?”

“我也想的。”展若绫有点郁闷,“但是我今天要来教室开门。”

刚好看到钟徛走进教室,她也懒得详细说明了,对程忆遥摇了摇手:“不行了,我去厕所洗个脸。”说着便走出教室。

第一节课下课后,展若绫继续补眠。

倒是那个罪魁祸首奇怪地问她:“展若绫,你怎么一直在睡觉?”

“我昨晚睡不够,当然要补回来了。”展若绫一听,无名火开始熊熊燃烧:这个人叫她六点半来教室帮他开门,结果自己磨到七点才现身。

忍不住问他:“喂,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很早来教室,叫我来开门吗?”结果你人跑到哪里去了?

他明显一愣:“昨晚我给你发信息说有事不能那么早来学校了,你没收到吗?”

这回轮到展若绫愣住了,她摇摇头:“没收到。”

钟徛将目光锁在她脸上,眉头深深皱起,慢慢地问道:“你几点来教室的?”

“六点二十五分。”展若绫平静地回复。

上课铃响起来,她也懒得再看他的表情,将身子坐正,从抽屉里抽出下节课要用的书。

还是不忍心看他愧疚的表情。

高二第二个学期一下子就走到了后半段。

随着期末考的临近,学习也越来越紧。

英语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评讲习题,展若绫一边看黑板,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笔记。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滴到桌子上,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展若绫突然觉得脑袋里有片刻的黑暗,几乎同时,有股热流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摸上鼻子,手掌立刻沾上粘稠的液体。

鼻血。

猩红色的鼻血。视野里一下子挤满了红色的血,满目狰狞的血。

血液从指缝间流了下来,滴在棕黄色的桌子上,迅速洇开,绽成一朵血花。相当地触目惊心。

同桌的女生惊呼一声:“展若绫,你流鼻血了!”

展若绫捂住鼻子,“有没有纸巾?”鼻血刚流出来,还带着身体的温度,粘在手上热乎乎的。

同桌连忙从抽屉里找出一包纸巾,后面的男生也迅速递过一包纸巾。

展若绫伸手接过纸巾,雪白的纸巾立刻被染成可怖的猩红色。她草草地擦了一下桌子上的血渍便站起来直接从后门走出教室。

到了洗手间,她很平静地掬起清水,仔细地洗着脸,将鼻血都清洗掉。

水很凉,跟鼻血那种暖呼呼的感觉截然不同。

也很透澈。

她弯着腰,开始洗手。

最后,直起身子,双手抵到洗脸盆上,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想事情。

怎么会突然流鼻血?

是天气太热了吗?

课间的时候,程忆遥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展若绫摇摇头:“没事。”

钟徛一直听两个女生对话,此时也问道:“展若绫,你怎么突然流鼻血了?”

心湖似乎有一股暖流无声汇入,展若绫向他一笑:“可能天气太热了。”

钟徛皱皱眉头,“小心中暑。不要太累了。”

见她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钟徛也不好意思起来:“干嘛那样看着我?”

“我第一次发现你也会关心人。”展若绫缓缓说道。

“把眼睛擦亮点!我的优点多着呢!”钟徛大言不惭。

展若绫嗤的一声笑出来,夸张地扬起眉毛,“是吗?我决定收回刚才说的话。”

“覆水难收。你以为开支票啊,想收就收?”

展若绫和程忆遥对视一眼,忍住笑,极慢地问他:“‘覆水难收’是这样用的吗?”

可是,一个星期后,同样的状况再次发生了。

她在宿舍洗衣服的时候,突然又流起了鼻血。

这次止完血,展若绫去了一趟校医室。

校医的表情非常凝重:“我建议你去医院里检查检查,这样才保险。”

到了医院,医生的表情比校医的更加凝重:“家族里有人得过血癌吗?”

那一刻,展若绫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她看着眼前的医生,费力地思考:刚刚医生问了她什么?

家族里有人得过血癌吗?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音量很低,但是因为房间很安静,所以听得非常清楚。

过了很久,她张开嘴,木然地回答:“有。”

出了医院大门,白花花的阳光从天际射下来,晒得沥青马路不断冒热气。

展若绫茫然四顾,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刚才在医院里面觉得冷,是因为里面开着冷气,将夏天的热空气都挡在了室外。现在出了医院,依然还是冷。

心脏处好像有一个制冷机,不断地送出冷气,蔓延至全身。

血癌。

她知道血癌在医学上就是指白血病。在普通人眼里,只要病名里带了一个“癌”字,就属于绝症了。

检查结果还没出。她的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丝惊惶。

是血癌吗?

展若绫想起了自己的姑姑展汐盈——那个二十岁出头就因为血癌去世的年轻女子。

展汐盈去世的时候,展若绫还在读小学一年级,那时只知道姑姑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因为无法救治而离开了人世。后来升上初中,展若绫学生物这门课的时候听生物老师介绍了一些血癌的常识,觉得跟姑姑的病症非常相似。她特意回家问了妈妈,终于知道姑姑确实是患血癌去世的。

她跟姑姑一样,都患了那个可怕的病吗?

星期三那天下午要回医院取检查报告。

展若绫走上教学楼楼梯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虚飘飘的。

廖一凡从报纸上抬起头,就看到展若绫走进教室,神色带着几分茫然。

他举起手中的报纸,问道:“要不要看报纸?”

展若绫一怔,随即点头:“好啊。谢谢!”

廖一凡将整份报纸都递给她,“我已经都看完了,给你看吧。”

展若绫走到座位上,坐下,然后将报纸翻到娱乐版。

娱乐新闻,顾名思义,就是拿来娱乐身心的。只要能看就行,根本不用费脑筋去思索前因后果,最省脑细胞了。

钟徛走进教室的时候,就看到展若绫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发呆。

他明显可以感觉得到她在神游太虚。她看的是娱乐版,但是心思分明不在上面,目光找不到落点。

他走上前,以霹雳般的速度抽走她手中的报纸,声势夺人:“自习课看什么报纸?没收!”完全一副大人训斥犯错的小孩的口气。

展若绫愣了两秒便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板起面孔想将报纸抢回去:“上课铃还没响,你管我!”

虽然他装得凶巴巴的,但是这一刻,在这心神茫然的一刻,她却奇异地分辨出他的语调里含着几丝亲昵。

像是一缕轻快的清风,驱散了重重晨雾。漂浮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觅得片刻的安宁。

钟徛笑着坐下,从报纸里抽出体育版,然后将娱乐版还给她。

她似乎心情不错。很奇异,他的心情也很不错。

下午放学后,展若绫十分平静地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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