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树的银季已经过去二十五天,谷堡花园里时间树的树枝裹着一层白霜变厚,像根根指向天空的冰雕,越发地晶莹透亮。
这天清早,日上三竿,躺在床上的魏子虽然已经醒了,可仍然缩在松软温暖的被窝里,懒洋洋地卧着不动。
远谷国的银季,天气严寒,到处是冰天雪地。而心层界的崇山镇除外,这里的银季如温暖的春天,是远谷国唯一的五季如春之地,这里的绿树长青,花开不败,气候宜人。
魏子之所以贪恋温暖的被窝,是因为这些日子,他总觉得全身倦怠困乏,整日无精打采,俨然冬眠的大灰熊,只想躲在树洞里安睡,做着一个又一个美梦。
他正闭目浮想联翩之际,辣子那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她像一阵旋风,风风火火地走进卧室,来到他的床边。
“风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把沉浸在遐想世界里的魏子拉回现实中,没等她出声,他就知道从她嘴里吐出的话,照例又是“老三篇”,堪比一颗颗重型炮弹,不停轰炸他的耳膜,令他心烦意乱。他立即把头缩进被窝里,没想到这个举动,更让她气恼,“呼”地一把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到一边,瞪着躺在床上如恹恹病猫的他,高声喊道:
“大懒猫,太阳都照到屁股了,该起床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叫他魏子,不再叫他“当当”,也不叫他的昵称“憨木”,而是直呼他“大懒猫”他怎么成了“懒猫”而且还是“大懒猫”
他感到一丝悲哀,张开四肢,伸了一个懒腰,又重新把被子拉回身边,盖在身上,样子就好似被拆了的破庙没有神,闭着眼睛咕嘟道:
“我好冷好累昨晚没睡好头昏脑胀,不舒服我需要补觉”他嘟嘟囔囔为自己找了一串理由,说完,心安理得地把头缩回被窝里。
她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被窝里的魏子,失望地摇头叹道:
“唉你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朝气蓬勃的憨木,你身上那股干劲都到哪里去了”
“嗯嗯,我现在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就是不想动弹”魏子慵懒地哼唧道。
辣子看他的眼神除了无奈和失望,还有几分伤悲。这段日子,臭灵人已经把他搞得神魂颠倒,整个人萎靡不振,已经没一点精气神,失去了蓬勃向上的朝气,失去昔日对生活的那份热情。
现在,他已经推掉了一切应酬活动。好多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想缩在卧室的床上。看他这样沉沦下去,她心有不甘,对他好言相劝:
“我知道每天的应酬很无聊,可你推掉一切社交活动,难道就不怕人们说你摆架子不怕人们把你这个名人忘了不怕得罪和失去那些拥戴你的粉丝”
“嗨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没酒喝凉水。世事多变,今日不晓明日事,何必想那么多呢”
“今天,你打算一整天都在床上度过”
实际上,他并不想这样虚度日子,可是,他实在是力不从心,低声说道:
“今天我想改变一下,想早点起床,想从今天起,早起晨练,活动活动筋骨,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有锻炼,再去跑步,会不会感到吃力,受不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受不了”
“我感觉疲惫极了,肯定跑不动”他嘟嚷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从我们到了心层界,成为崇山人,每天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没了生存的压力,可动力也没了一天天虚度,日复一日,银季已经过了一半的时光,眼看古龙树将要开始新一轮的季节变化,不知蛹塔能否支撑到那时那些屈魂会不会已经把蛹塔的奠基石蛀蚀一空”
魏子突然把头探出被窝,冲她高声嚷道:
“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蛹塔褒贬是买主,喝彩是闲人。我不是买主,也不是闲人,更不是救世主,蛹塔它倾覆,关我什么叉事”
“你你说什么你竟然说出这么冷血的话”辣子当场被他气冲冲的话呛住,一双杏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他也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说出臭灵人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真是近朱者红,近墨者黑。他已被臭灵人同化,他的言行举止和臭灵人越发相似。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他心头浮起一丝悔意,口气和缓地说道:
“你要我怎么做呢我努力过,也想早日把蓝石炼成靛石,可是,它始终没有变化,而且,南辕北辙,事情越变越糟糕,它变成一块破石头,一块让人失望的破石头”
“你在抱怨过去,你从来不会抱怨”
“过去不懂得抱怨,不代表现在不能抱怨,我当然知道,我辜负了老核桃对我的期望,我没法完成他交给我的重托没法把蓝石炼成靛石,无力去拯救蛹塔,因为我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
“可是,你过去不是这样认为的在云层界,在最危难的时候,你从不轻言放弃,总是坚持到最后一刻,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心层界,你会变成这样简直判若两人,看着岌岌可危的蛹塔,你竟然选择袖手旁观,放弃最后的努力,还为自己寻找一堆藉口”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多错多,我不想再和你多说”魏子向她举起免战牌,明摆的,他是想叫她离开,他想安静独处。
辣子似乎明白了,那些看似灭顶之灾的挑战没法将他击垮,他是越挫越勇;反而,当生活中没了危机,没了挑战,每天面对的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正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无休止地消耗他的时间和精力,最终将他的锐气和斗志磨去,将他击垮。
她心里涌上一股悲伤。躺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变得如此陌生他还是魏子吗还是那个可爱的憨木吗从他身上,她已经找不到那个坚忍不拔、执著奋进和永不言弃的魏子影子。
“那你继续睡吧”辣子无奈而伤感地说完,黯然离去。
魏子听着她离去的沉重脚步声,急忙从被窝里探出头,望着她的背影,即使是木头人,也能感觉到她难过的心情。他有些伤感,不禁茫然自问,我到底怎么啦我在惧怕什么为何我会如此疲惫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漠不在乎她的爱
唉是她越来越不懂他的心。只有臭灵人,才真正地理解他,才能给他空虚的心灵一丝安慰。他现在不仅不惧怕臭灵人,在精神上还开始依赖起臭灵人。只可惜,臭灵人只有晚上才能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昼伏夜出,日夜颠倒,全是为了晚上可以和臭灵人相会。
好不容易挨到太阳落山,黑夜来临,他从一条无精打彩的懒虫,变成一条精神抖擞的龙,虽说不似猛龙过江,但也是神采奕奕。早早地坐在他的书房里。这里已经成为他和臭灵人每晚相会之地。
幸好,臭灵人神出鬼没,辣子和孩子们看不到臭灵人,她以为魏子晚晚呆在书房直到午夜,只是在看书或想静心独处。
这晚臭灵人没有爽约,准时出现在书房里,永远是那身装扮,一袭黑袍,脸上戴着魏子怒容的面具,魏子早已习惯他这身打扮,见怪不怪。一见到臭灵人,有如见到久别的老友,向他倾诉心中的郁闷:
“嗨你终于来了我今天心里好烦,感觉好难受”
“我已看出来,你脸色难看,心里不舒畅,你的忧郁和焦躁不安在一天天加重”
“你说得没错我该怎么办”
“你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当初,你到达心层界,一夜之间,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整天疲于应付一场场聚会酒宴,在忙碌中,你貌似充实,但你是被迫跟随潮流不断地更新你头脑里的各种观念,你打心里厌倦这种活法,越是忙碌,你的精神就越是空虚,你的灵魂每天游来荡去,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不我的灵魂一直在我的躯壳里,它不是流浪儿”
“嘁这只是你没意识到而已其实,你的心灵已经伤痕累累,千疮百孔”
臭灵人的话,他听得似懂非懂,有些不明白,他的心灵怎么成了千疮百孔他的灵魂怎么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
不过,他的确感到空虚,感到迷茫,确实厌倦现在的生活,整天打不起精神做事,可是,再怎么不济,他好歹也是个名人。就算他懒于参加各种社交活动,人们逐渐把他淡忘,成为一名过气明星,他依然住在崇山镇最大最新的谷堡里。
这是最后一件让他引以为傲的事。
“其实,令你烦恼和痛苦的根源是那块蓝石到了心层界,你一心想把蓝石炼成靛石,可事与愿违。你烦恼,你痛苦,不是因为你拯救不了蛹塔,而是因为你没法通过这件事沽名钓誉,你想完成这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为了给后人留下英雄的美名,可你做不到,你因此烦恼痛苦,因此消沉”
臭灵人的话一针见血,直指他内心深处,道出他内心隐密角落里见不得人的想法。他纳闷,臭灵人怎么知道他炼石的事,怎么知道他拯救蛹塔的使命虽然臭灵人的直言不讳令他汗颜,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心里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对臭灵人犀利的眼光,一眼就把他看穿臭灵人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清楚知道他肚子里有几条花花肠子。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我放弃做这件事,不再想这件事,就可以摆脱沉重的烦恼和痛苦”
“既来之,则安之,你还是顺其自然”
“嗯只能顺其自然”魏子一脸无奈地重复臭灵人的话。
臭灵人面具后面的一张脸在奸笑着,他确信已经在精神上征服魏子,彻底占据他的身心,从此以后,他和魏子如影相随,可以随意把魏子搓圆按扁,一切听从他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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