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常在冷冷看我:“所以说眼下境况,算不算是您养虎为患作茧自缚呢?贵妃娘娘!”
我微微笑:“诚如常在所言,这宫里还真没有送上门来的恩宠,后宫向来就是女人的战场,若哪一日消停下来不斗不争了,那才真真是奇了。”
云常在笑道:“嫔妾怎得忘了昔日与您为敌手时的惴惴不安,不过只怕如今夜难安枕的,将会换作他人了。”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和云常在于凉亭中说了一会儿话,突觉得有些冷了,便想打道回府休息,谁料回宫半道上好巧不巧遇上了李美人。
她似是也没想到会碰到我,眸光变了变非喜非怒,迅速低下头去勾出一抹笑来:“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我打量着眼前人说道:“许久不见,美人倒是丰腴了不少。”
李美人抬起头来,嘴角笑意深深,虽说她笑的自然,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的笑让人很不舒服:“娘娘倒是没什么变化,一如往常貌美端庄。”
仅是刹那,她脸上的笑容便荡然无存,又道:“容颜未改,但脸上的憔悴之色却是再多的脂粉也掩不住的,娘娘可得把链子再拴紧点,以免曾经的忠犬发起疯来挣脱了束缚,连主人都不认了到时被咬的血肉模糊那可就不好了。”
我笑得云淡风轻:“这都入冬了美人应早点去内务府报备一下,听说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冷上不少呢,万一有哪个奴才忙昏了头一个不小心忘了美人的存在,那该如何是好啊。”
“多谢娘娘关心,嫔妾不日便会内务府。”说罢她随即温婉一笑:“嫔妾昨日听宫人们闲聊,说是淑妃娘娘近来身子不好,您怎得也没去瞧瞧?”
我叹道:“本宫前些日子好似染了风寒,淑妃又尚在孕中,为了她们母子着想故而便待在宫中。”
李美人看着我冷笑:“太医院的太医真是徒有虚名呢,说什么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个个医术高超,嫔妾倒觉得他们还不如宫外那些个平民郎中呢,若是药到病除娘娘又怎会时常病痛,话说回来如今宫中多半太医都被下令听从锦福宫调遣,这偶尔不上心也是有的。”
见我眉头轻拧,她以袖掩口凑近低道:“娘娘抱恙这段日子,宫内可谓是流言漫天,要嫔妾说贵妃娘娘您力保龙胎有功,到头来却被指鹿为马当真不该,如今宫人疯传娘娘失宠,而淑妃那边却是夜夜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不愧是母凭子贵,待储君呼声最大的大皇子归来,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她好似很希望看到皇子党和淑妃争个头破血流,淑妃所怀龙裔还未出世,她李美人怎就断定淑妃日后诞下的就一定是皇子而非公主?
犹记得陆嫔尚在时,李美人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论谋略心计根本无法和陆嫔比肩,今时今日竟有这般蜕变,且语气作风也愈发像我厌恶至深的那个人。
莫非,她是在学陆嫔的为人处事。
我不禁疑惑,挑了眉梢问:“美人自陆嫔死后便深居简出,对后宫中事也鲜少问津,本宫虽与你交情不深,可不曾想原来李美人却也并非为陆嫔昔日所言那般。”
“人总是会变的。”
“若是变得太快,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岂不是无故叫人生疑。”
“人心本无常,脾气秉性也是因环境而变,娘娘还真是小题大做。”李美人笑得纯良。
我不动声色:“但愿只是本宫多心了,而非有人居心不良。”
李美人突然连连冷笑,死死盯住我:“娘娘怕是误会嫔妾了,就是借嫔妾十个胆子,嫔妾也不敢对贵妃娘娘您存有异心啊,要说真正居心叵测的,整个后宫之中也只有圣眷正浓的那位了,作母亲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是愿意付出一切愿做任何事的!”
你给的荣华富贵,恩泽庇佑,现下旁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松得到,你真当自己还是不久前那个叱咤后宫的琼贵妃吗,殊不知风向早就已经变了!
若此次淑妃安然产下龙裔,不论男女皆可巩固地位,抬高家门荣耀,一举数得。
到时谁还记得华熠宫,谁还记得你琼贵妃是谁,又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地位!
李美人笑言:“无心插柳柳成荫,说来真讽刺。”
听此,我霎时冷了脸:“位列四妃的淑妃,也是你一个小小美人能够议论的?本宫不多说你便真以为自己聪慧过人大局尽掌了?!”
“嫔妾不敢。”李美人故作惊慌的示弱:“嫔妾只是一时失言,并非有心”
“管好你的嘴也别再自作聪明,仔细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和某人一样的下场,那时再想亡羊补牢就为时已晚了。”末了我又说了句:“与其眼红他人还不如自己多多下下功夫,总是怨声载道满腹牢骚,只会叫人觉得你无能又可悲!”
就算变的牙尖嘴利处事作风也一改往日,终究是本性难移。
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离间,她是小看了我,还是高看了她自己。
不断提醒我淑妃母凭子贵圣眷正浓,日后恐会凌驾我之上,一方面是刺激我,另一方面怕是想激怒我亦或还有其他的用意。
云常在便罢了,她的命捏在我手里,我让她生她就能好端端的活着,我让她死她就得乖乖的认命!
能说会倒不见得就是本事,深宫之内口齿伶俐的多了去了。
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我相信淑妃也深知这个道理,尽管眼下后宫中并无像德妃那般的敌手,宫里没有不代表宫外就没有。
晚膳十分我差红英去打听莞辰的去处,得知他尚在乾成殿,我当即命人取了些淑妃素日爱吃的吃食赶去锦福宫。
星辰暗淡,明白月牙儿被紧紧包裹于云层中,偶有朦胧月光从云间缝隙倾泻而下,冷风飒飒,吹得绢灯明暗不定。
宫道上鲜少光亮也无人走动,便是尚有几步距离,都能依稀瞧见锦福宫的灯火光芒。
下了步辇我挥手制止小章子将脱口的通传,刚入宫门就瞧见了御前的人,且淑妃随侍的宫人也都守在门外。
看见我的到来,他们面上都难掩惊讶,由其是禄元他赶忙迎上来,先是对我作揖问安,随后眼带担忧的瞧了眼身后的辉煌灯火,欲言又止。
“看来本宫来的不是时候,还是择日再来吧。”一语罢,转身就想离开此地。
“贵妃娘娘留步。”禄元上前道:“娘娘既然是来瞧淑妃娘娘的,不妨就进去坐坐,正好皇上在淑妃娘娘又与您交好。”
禄元点到为止,我知道他是在帮我,一来有淑妃在场,二来是想让我先向莞辰示好。
莞辰他终归是一国之君,自然不可能也不会对任何人先低头,不管孰对孰错,要想化解这“冷战”必须有一方做出让步。
“本宫将这些吃食送进去给淑妃。”
禄元俯首:“贵妃娘娘请!”
还未掀开门帘,莞辰爽朗笑声便从殿中传出,紧接着是淑妃柔婉地语调,其中夹杂着几分羞怯:“皇上那是臣妾腹中胎儿在踢臣妾”
莞辰笑言:“他是知道朕来了才不安分。”
淑妃也嗔笑道:“皇上说的是,皇儿是知道自己的父皇来了才踢臣妾的。”
话音刚落,就听淑妃低声惊呼。
“可是压着皇儿了?来朕扶你去那边坐下。”莞辰紧张道,声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皇儿,父皇。
心仿佛被寸寸撕裂,如刀剜般大痛,眼里有泪涌出一片模糊,怔立原处木偶一般的听着内里说笑,只觉身子有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开,搁在帘角的手始终没勇气使出力气,掀开阻挡在我面前的厚重帘幕。
腹中微微绞痛,似在提醒我早前已失了孩儿,又如何能品味这其中温暖。
对了,在小产前我从未对莞辰提过,我怀了他的孩子,又或许当时红英暗中对他讲了,他只是在我面前佯装不知。
噙了眼泪决心离开,身形却有些摇晃,幸有一宫女眼明手快的将我扶住。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禄元忙上前问道。
我紧攥着手,竭力忍着泪水,强装威严:“本宫今日从未来过锦福宫,剩下的事劳请禄公公打点。”
才出众人视线眼中泪便已决堤,甩开宫人的搀扶,摇摇晃晃的走着,途中浮萍等人想上前搀扶都被我一一喝退,警告着不许任何人跟来。
风很冷,灌进颈项叫人浑身颤抖,抚上平坦的小腹,心中酸楚更甚。
想痛哭出声,又怕被人听闻当作笑料,时刻都仔细着小心防备着,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身周,想哭不敢放声哭,想要开怀大笑却又不可太过张扬
原来我也同那些痛失孩儿的妃嫔一样,不管多痛多难熬都得咬牙忍着,心里的苦与痛也只能憋在心底让它慢慢腐烂于肚中,就算说与再亲近的人听,针没有扎她们身上,她们又岂会知道那痛楚究竟有多痛。
“我的孩儿,我可怜的孩儿”
为了抑止压抑不住渐大的哭声,我伸手捂住了嘴,心中憋屈横冲乱撞,遮掩在唇上的手随之攥起成拳,贝齿抵在温热皮肤下一刻却狠狠咬住。
痛感袭身嘴里弥漫丝丝血腥,我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嫉恨任何人。
待慢慢恢复理智,我看着头顶迷蒙的月光,不禁有些想笑。
我成全了别人,许了她们锦绣前程,庇护了她们的家人不受侵害,可我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一份夹着猜忌权欲的爱,生杀予夺的权利,一个贵妃的头衔,除了这些我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