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刺骨,片片雪花落在我身上,不禁叫我打了个寒颤,只听身后的叫喊声越来越近,我心中一慌,拼尽全力径直朝冷宫奔去。
我推开那斑驳宫门,快步跑向内院,苏瀛说冷宫与钦桦门只有一墙之隔,钦桦门乃是皇宫最偏僻的一处宫门,守门兵将不多,我若能到达冷宫,钦桦门前自有人接应。
荒废已久的冷宫,杂草丛生,殿门窗柩破败,悬在正厅门前的题字牌匾倾斜,随着呼啸的冷风一下下的抨击着房檐。凌乱帐幔四处飘舞,敞开的窗扇吱吱作响,干枯树枝轻摇,院内漆黑一片,无处不透着诡异阴森。
冷宫内院的角落,堆积着许多的被烧焦的木板,我抬手将那厚厚的木板,一块块的搬开,拨开那被积雪覆盖的草堆,一个仅似三岁孩童高矮的缺口,呈现于我的眼前,几乎是与此同时,冷宫的大门被禁军与内廷太监撞开。
“给我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秦妃娘娘找出来!”
“王公公你带人去那边,你们去搜里面,其他人跟我去后殿。”
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冷宫内穿梭,我深吸了几口气,有些担忧的朝身后望了一眼,遂而便俯身钻进墙洞,逃出冷宫。
另一边,在宫外西郊皇子府中,苏瀛正与秦妯烟之父,秦远征僵持不下。
“我若再不去,妯烟她必会落入禁军之手,还请大人让开路,让我入宫去救妯烟。”
此时苏瀛心里就如猫挠般,急躁难耐,她眼下四面楚歌,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怎能在这里与秦远征继续耗下去!
秦远征眼也不抬的冷声说:“你去了又能如何,妯烟现在已不是原先,那养在深闺的小姐,而是这当今圣上的妃妾,你应该清楚觊觎圣上的女人是何种下场,难不成你真要自毁前途,让无辜之人为你们陪葬吗?”
苏瀛闻言一惊,紧捏在手的剑柄,也松了几分。
他是爱她没错,就算不能相守,共死也足矣,可若要因他两的情愫,而残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这点他绝对无法接受。
秦家上下几十口人,终会因这莽撞之举而被灭满门,他这皇子府亦难逃此劫,就算他两相守在一起又如何,用鲜血白骨交换的幸福又岂会舒心安稳。
假设真与她远走天涯,倘若日后她知晓家族全亡,又会以何种眼光来看他?
他并非皇上亲生,孑然一身,可她不一样,她还有年事已高的父母,还有亲戚家族,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他又如何忍心断送她大好年华......
生死何惧?他爱她,毫不作伪,可是有些事,并不是只管爱不爱便足够了的。
他低着头,似水双眸暗淡,双手无力的垂着,一动不动。走到今日这般境地,也许是他的错,也许是她的错,也许谁都没有错。
凛冽的寒风将窗扇吹开,窗外夜色阴沉,雪花乱舞,被风吹落屋内附上他俊颜,久久沉寂之后,他手中剑柄滑落,凄然一笑:“既然无法继续相爱,那便让她恨我一辈子吧。”
让她恨着他,总比一辈子都惦念着好,恨意不过两三天,被磨尽了便会忘了,往后那么长的时间,总会有人填补她心中空缺。
他见不见她又有什么要紧呢?他不需要一个爱他入骨,甘愿舍弃性命,抛却一切的妻子,他只要她做回那笑靥如花的明媚女子。
心,一下下的抽搐着,胸腔内的剧痛,叫他无法喘息。
恍惚忆起,那日他半倚塘边榻座休息,她伸手探他鼻尖,指间缭绕的淡雅香气,至今,他都记得清楚。
他将眼眯成一条缝看她。
她弯腰凑近,红眸妖冶,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忽而温婉一笑。
她只是笑,长长的睫毛微颤,眼角弯着。
可他,却看的痴了。
心痛愈演愈烈,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抚额长笑,日光几变,不论他们情有多深,却终究左右不了他们的未来。
...
鹅毛大雪随风飘,将整座皇城尽数掩埋的白雪,在照亮宫苑四处的绢灯下,闪着五彩的莹光,这细微光芒虽好看,但在此种寒夜未免有些清冷,正如莞辰此时的眼中耀着的寒光一般,阴翳,骇人。
禁军已接连来报好几次了,可他听见也装没听见,只是纹丝不动的坐着,禄元甚是担忧的望了一眼,门外候着的兵将,接而转眸看他,伺候圣驾数年,还是头一次见莞辰脸色如此难看。
打从亲政开始,尽管边境战乱,臣子们争执不休,也从未似这般缄默阴郁。
这宫里有那么多位貌美佳丽,可皇上却偏偏对那秦妃情有独钟。前些日子皇上才从华熠宫满面怒容的出来,这倒好,今日秦妃娘娘便蓄意逃宫,引得宫中大乱,这次就是他这个做奴才的想帮忙,怕是也插不上话了。
禄元唤来所带的小太监,去给莞辰沏盏菊花茶,那小太监领命而去,还未走到门边,却又有禁军来报,声音焦急不安:“启禀皇上,欧阳将军已在钦桦门前将秦妃娘娘拦下,只是...只是娘娘抵死不从,因而派属下前来请示。”
莞辰俊眉一皱,终是坐不住了,倏地起身,命禄元摆驾。
钦桦门。
宫中禁军站成圆状,将圈中立着的我围的水泄不通,我冷眼环视四周,只见他们半拔的剑身在雪夜中泛着丝丝寒光,虽拔剑装势,却无一人赶上前造次。
若再与他们僵持下去,逃宫便已然无望,但放眼四周无不是提剑兵将,宫门口戒备森严,就算我能冲破包围,又能逃往何处?
苏瀛想必已在宫外等了我许久,我若在不想办法出去,他万一寻进宫来,那可如何是好。他们虽人多势众,但我也不是全无逃生之机,罢了,不管那么多了,干脆豁出去赌一把!
我抬手拔下发间银簪,横在颈间,厉声喝道:“都给本宫退下!”众人闻声一愣,步履缓缓后移,生怕我手一抖,直刺脖颈。
“将宫门打开,不然本宫就死在这里,看你们如何向皇上交差!”
雪势渐大,寒意袭身,宫人们环抱着身子取暖,不住的跺着脚,禁军则轻呼哈气,握剑的手冻得通红。
就在我暗自得意,误以为可以借机逃宫之时,空中闪过一道寒光,来人从高处跃下,我绷紧神经正欲细看,岂料,他却早已立于我身侧,用剑抵住了我的喉。
“秦妃娘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娘娘若肯束手就擒,那小人便放了娘娘,倘若娘娘不肯,小人只怕这刀剑无眼,会要了娘娘性命。”来人漠声说道,将剑锋触喉,态度极为嚣张,只是这人的声音,为何会让我觉得如此熟悉?
围观禁军见此,胆战心惊,纷纷后退,不敢近前。
身后趁机凑近我耳边低声道:“殿下叫小人转告娘娘,不要去为一段烟云往事,做着毫无意义的沉迷,让娘娘您就此放手。”
他是清风?
叫我放手的意思也就是。他不要我了吗?
我的脸迅速失了血色,嘴唇惨白,颤颤的抖,良久,才望着清风道:“为什么?”
“娘娘心里一清二楚,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告诉我!”
“殿下乃是身份尊贵的大皇子,而娘娘您现下已摇身变为圣上妃妾,这一妾一子,如何修成正果?殿下是绝不会自毁前程,冒着大不讳的罪名,与娘娘远走的!还请娘娘自重,莫在纠缠殿下!”清风收起剑刃,眸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嫌恶,我与清风明明认识许久,可他如今语气却是这般的不屑轻蔑,就似对待陌生人一般。
手指一松,串铃银簪落地,我颓然跪坐在地上,脸色凄凉,远处禁军见此,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子朝我走来,再次将我包围。清风方才对我说的话,语调太轻,他们并未听清,只知我乖乖伏诛,却不知内里实情。
原以为,苏瀛真的会不计前嫌,携我远走,他那夜所说的话,还清楚的回荡在我耳畔,不曾想这音色还未淡去,他就食言背离,此时才觉,他所说的每句言语都是那么的单薄无力。
充斥着甜言细语的陷阱,明知是条死路,我却自投罗网,只因太过信任他对我的情,谁想这到头来受伤最重的竟是自己。
站在寒冬的冷风中,漫天的雪花正纷纷扬扬地,包裹着这座寒冷的宫城,想着逝去了的那份真挚情意,我忍不住怆然泪下。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想要逃离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想要忘却耳中所听到的所有,可思绪却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波又一波的痛楚,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叫我无力负担。
随着时间的围困,我的步伐越来越沉重缓慢,时间仿佛把我逼到了死角,让我陷入了绝地,我无力挽回些什么,只有忍着痛,步履维艰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在禁军间穿梭,伤心的感觉如同灭顶,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滴在脚下这我曾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地方。这一生,无法与他相守最痛心。
可分明说好了要长相厮守,到头来,竟还是如此难过。
雪迷茫下着,轻落在颊,不知所措地消失了。旧梦已醒,依旧千般留恋,万般不舍,顽固地站在风的来路,努力回眸,嚼咀着一起走过的似梦时光,烟绕雨斜。
那个人,曾经让我爱得腐心蚀骨,万劫不复,那个人,曾想用一辈子去厮守。
坚定誓言悄然荒芜,清风吹过,我还在,而他,却已背弃。终于知道什么叫爱到不能爱,什么叫缘尽终须散,所有的繁华原来只是一场虚妄美梦,吹落一地的沧桑,打碎了一地的诺言,再怎么也拼不回从前。
七角绢灯,簇拥着龙撵靠近,莞辰下撵疾步而走,脚下的步子迈得异常沉重,身后的宫人撑着纸伞紧跟在后。
泪顺自她眼角而下,如花容颜尽显憔悴,她身上的衣衫是如此的单薄,散乱的发粘腻的帖服在脸上,一双青葱玉手冻得通红,那苍白无血的小脸,那极尽悲切的神情,无不叫人心生怜惜。
他上前想要为她拭去泪痕,指尖还未触碰到她的面颊,便被她抬手挡开。
还是拒绝。
每次他想要靠近,她总是以一副孤傲冷漠的样子将他推开,就好似对他的一腔深情不屑一顾。
我垂下眼眸,忍着心中的酸楚颤声道:“皇上下旨吧。”
既已失了心中所爱,生又何哀死又何苦?与其揣着满腹伤痛,负着累累伤痕活在这世上,饱尝断情之苦,倒不如一死了之来的干净。
死了,便什么都不会再记得。
他闻声,心中一痛,深藏于眼底的那份焦灼,慢慢淡去,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所受煎熬并不比她少,她明知他心意如何,又怎能如此冷若冰霜?
不论世事如何变化,不管他对她有多么上心,都远不及那个人在她心中的份量。她再一次,以拒绝的姿态打开了他伸出的手,他又何必再卸下尊严自取其辱,既然她如此厌恶他,那么便让她厌恶一辈子吧!
他委靡起身,无邪容颜罩上一层阴霾,他大步朝前走去,刚跃出几步却像被绑住了双脚一般,无法移步,他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微微侧眸,声线低靡:“传朕旨意,将秦妃贬为庶人,关进慎刑司,派人时刻看管,朕倒要看看她还能往哪儿逃!”
“谨遵皇上圣谕。”
无论如何,他还是狠不下心,也不忍,将她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