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慈第一次见夏商周的时候,只当自己在见一个广告客户。
说起来宋念慈是命好运不好,爸爸是市教育局局长,妈妈是联校的教导主任,小姨在妇联,她本人又是正宗的新闻专业毕业,家世学历乍一看还是非常拿得出手的。可宋念慈总觉得自己缺了些运道,每每遇到人生重大转折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被绊一跤。比如说她考大学的时候,原本成绩一向很好即便上不了清华北大上一个省重点那是毫无问题的,可结果,考试当天因为图睡好吃了点安眠药,早上好不容易被父母提溜到教室考试是赶上了,却有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是在打迷糊。这一次乌龙最后的结果是她的省重点被降了一个等级,虽说专业选的是所谓热门的新闻传媒,但毕业后,因为父母就她这么一个独女,不想她远走他乡,于是寻了关系,将她安□□本市的电视台里。
宋念慈本身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多大的向往劲,在她看来,要赚钱哪里不是赚?还不如在父母身边。加上电视台怎么说也是个新贵行业,清贵又好听,记者还是无冕之王呢!所以就非常心安理得地顺从了父母的安排。哪知道命运的绊子又使过来了,转正还没多久,电视台就遇上了改制,财政不拨款了,改为频道自负赢亏。没办法,在前有央视卫视和省级电视台后有网络新媒体的双重夹击下,她们的节目收视一直不好,为扭改局面,台里规定记者们也得兼职跑业务的活。
她小姨听她报怨日子难过,就跟她说要给她介绍一两个有钱又有意愿打广告的人。
这个夏商周就是其中之一。
他经营一家四季旅行社,年纪不足三十却已然名声在外。据说他家境不是很好,可胆子贼大,2000年中专毕业就回到本市先做导游,然后开起了旅行社。如今搞得热火朝天的VIP贵宾旅游服务就是他最先想出来。当然,最终让他声名雀起的还是06年那一次,他倾尽身家贷款千万,买了一辆超豪华加长版的劳斯莱斯,当时那车,全国还不过只有六辆。
宋念慈有时也会在街上看到那辆看上去很拉风的车,尽管她从来就觉得很蠢,却并不妨碍其他人对他胆识和胆量的口口相诵。
所以说,这是一个很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懂得炒作与提价的商人。
对方把两人见面的地点定在小桥渡,这是一个非常有格调的地方,有格调的不是它有多贵,而是它的气氛有多微妙。
以前这不过是一片平凡的过路渡口,在市旅行行业慢慢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有人把目光放在了这个地方。因为有山有水,风景秀丽,沿河带又很长,他们就在两岸建了一排非常有民族风的吊脚楼作客栈,又在河边拴了一艘艘精致的小船,充作客栈饭馆,一到夜里这一片灯红酒绿,琴歌袅袅,衬着波光嶙嶙,非常的情调。
宋念慈很少来这里,因为小桥渡在改成渡口客栈后,既是风景区,也是有名的情人渡。她没有情人,她没觉得自己有必要跑这里来只为吃一餐河虾宴。
小渡船很窄小,最多只能容下四个人。
夏商周到得比她早,叫了一壶茶,非常优容的坐在面朝船头这边的位置上,一边把玩着手上纯黑的手机,一边泡茶。
他真的还很年轻,白手起家不过三十岁就功成名就,这样的经历让他脸上带着一种志得意满同时也略略显得有些高高在上的笑意,这种笑意甚至让他那张娃娃脸都变得棱角分明了起来,不算英俊,可胜在耐看。
见她上船,他站起来,笑容得体温文:“是宋小姐吧?”
宋念慈握住他伸出来的手,说:“你好,夏先生,我是宋念慈。”接着歉意地解释,“对不起,有点远,路上塞了会车。”
他说:“没关系,人家都说等女人是男人的专利,也是荣幸。”
很会说话的一个人。
宋念慈笑了笑,随着他一起落坐。
这里的服务员穿着也很有特色,不是旗袍而是渔家女的装扮,特别地显出几分小清新。宋念慈养了会眼,听到夏商周问她喜欢喝什么茶,说着还递给她一份菜单:“看看有什么是自己喜欢吃的。”
自己却并不看,继续就着滚了的沸水泡第一泡茶。
宋念慈数着上面的菜价有点傻眼,她想她忘了问她小姨,这客是算在夏商周头上还是她自己头上的?
自己头上的,一餐饭吃过来,以她们台现在的价格,得要多大的业务量才能收回成本和损失啊。
真正是亏大了。
夏商周见她犹豫,还以为她是不知道点什么好,就说:“你随便,点你喜欢吃的就好了。”
一句话,把宋念慈递到嘴边的皮球又踹回去了。问明他能吃得辣,硬起心肠点了个口味虾,一个鱼嘴巴,一盘水磨豆腐,一个水煮丝瓜,“另外,”她状甚苦恼地想了想,觉得实在是怕吃不完了,这才勉强合上菜单,“最后来一份木瓜炖血蛤,好吧?”
价钱不贵也不便宜,还浑素搭配。夏商周递给她一盏茶,笑着问:“以前常来?”
宋念慈摇头,有点惭愧地说:“第一次。”
“那你应该是很懂得吃啊,点的多是这里的招牌菜。”
宋念慈汗颜,她只是觉得这几个菜的价钱还勉强够她承担。
夏商周的话很多,见面第一次,倒像是老朋友似的,跟她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宋念慈有好几次想问他广告的事,第一次委婉地问:“四季现在很有名哈,不过市里现在好的旅行社也有很多,夏先生就没想过再做些什么活动提升一下名气?”
夏商周呵呵一笑,反问她:“你这是搞记者访问吗?”轻轻巧巧的,就把她的话题转移开了。
然后宋念慈又提醒他:“我们电视台现在的广告价很便宜哦。”
结果夏商周来一句:“那是因为收视不行吧?再不降价估计都没人去问了。”
不但没有一点想投广告的意思,还把她们台鄙视到不行。宋念慈郁闷到极点,觉得自己完全就被小姨和眼前这个人给耍了,于是就装出很惊讶的语气说:“咦,不会吧,你是这样看的?可我小姨说,你是想在我们台里做广告所以才喊我一起吃饭的呀。”
在这里她耍了点小心眼,说他喊她来吃饭的,他是主她便成了客,如果最后谈判破裂,她还可以把账单赖到他身上。
哪知道夏商周比她更吃惊:“没有吧?难道刘姨没有跟你说,我们是在相亲?”
明明星空朗朗,可宋念慈硬就是听到了雷声。
她眨巴着眼睛,觉得自己刚才应该是幻听。
夏商周倒是一副很是愉悦的表情,抿着嘴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说:“哎呀,看来一不小心,我把你小姨的心思给透露了。”
宋念慈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姨,瞪着他。
没想到夏商周还略略红了脸,他皮肤白,船上灯光又亮,所以有一点点异样都无法遮掩。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男生会脸红,而且还是一个近三十岁算起来应该历经风雨很成熟了的男人,她绝不相信这样的男人会因为她多看他两眼而红脸,估摸着他是在撒谎,大略是在答应小姨后就已经反悔不想在她们台里投广告了,所以就找这样的借口来糊弄她,顺便吓退她。
因为再怎么说,她也不觉得小姨会这么看轻她,如果真是相亲,那也只会蒙住男人让她保有优先选择的份。
想到这里,宋念慈鄙视了一下眼前这个据说很传奇的人物,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顺着他的话头说:“呵呵,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小姨我知道了的。”
然后就专心吃菜,下饭,喝汤,连平素挑食的毛病也不遮掩了——服务员送上小馒头片,她不吃皮,薄薄的一片还硬给她揭下来一层皮来,夏商周看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吃馒头片的人呢。”
宋念慈犹豫了一下,把剥好的馒头片递到他面前:“要试一试吗?”
夏商周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三口两口吃完,然后回给她一个剥得面目全非的,略略带点羞惭的语气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请用吧。”
宋念慈本不想接,但他的眼睛很亮,就如同暗黑的水面上,那隐在嶙嶙水波里的亮光,带着某种固执的不肯轻易退去的坚强。
饭后两人并没有坐多久,小桥渡离她家里还挺远的,她素来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十点之前,必须上床。
夏商周听到她这样说,以一种看外星人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眼,含笑说:“你这样的,倒也很难得。”
因为有了一种被忽悠的愤怒,宋念慈没有跟他抢着要买单,而是非常淡定地看他从荷包里抽出钱来付了账,再相继下了渡船。
下船后夏商周说要送她回家。
宋念慈很客气地道谢,说:“不用了,我刚才已经叫朋友来接我了,他就在附近。”
夏商周又用那种很亮很亮的眼神望着她,说:“这怎么可以?哪有让外人来送我女朋友回家的道理?”
“我”那个字,他还特意加强了语气,确认她本人身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