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时间让他变得能够为皇帝这个座位多考虑了。他的一些想法已经渐趋深刻,有时候连薄野沐霖也琢磨不那么透彻。尽管,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也骄傲的认为自己是那么的了解对方。</br>也许,正因为这样,那种极为趋近完美的苛求,可怕的神秘默契,让他们彼此欣赏也敌对。他们的关系很特别,甚至特别到薄野政祢宁愿将沐霖他这只佯装睡着的狮子半冷半热的放在身边。</br>是啊,十几载的陪伴。薄野政祢把他安排在自己身边,伴君如伴虎。与其说这是对薄野沐霖的磨砺,倒不如是说磨砺造就了两个强者。</br>只是,强者和强者不同。</br>薄野政祢有的是雄心勃勃;而沐霖,多的则是一份坚忍。</br>他会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继续这份坚忍,完善这份坚忍。一如他受到这份突如其来的政治婚姻,表现的异常镇静淡然一般。</br>他的行止都像在说,感谢皇帝的恩赐。</br>在他看来,他,薄野沐霖。十七岁,在外征战不胜数。皇帝赏赐不断,侍女,府邸,官田都不缺,封号至沐阳郡公。他也确实没什么能够开的出口的理由,来拒绝这场看似恩赐的政治婚姻。</br>他也早就知道,自己身上所流淌的血液,以及身上所具有的能够耀眼也被垢言的,他会身不由己。</br>所有外人会强加给他的,他毫无选择,他必须承受。</br>他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即便被贵族王宫子弟们戏之为庶出,可阿玛对自己的特殊的宠爱已经超过了所有。那时候,被侮辱后看着额娘手中的针线活,似乎还能闻到那时空气中散发的清香。洋洋洒洒的,伴着一股股微笑的清凉。</br>我们曾经都贪恋着,都默默的以为简单纯粹的人都会拥有想要的幸福结局。</br>可是现实,往往是差强人意且残酷的。</br>同样年纪的他,却俨然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薄野政祢,这个名字。是每个深夜里,就连从梦中醒来薄野沐霖脑海里第一个充斥着的人。</br>他们该是如何的了解,那更多的默契和敌对却不仅仅是能够用相伴时间的长久来衡量的。</br>薄野沐霖紧紧地握着那道圣旨,再次释然的伸开手掌,已经是三天之后的金銮殿之中了。</br>榻上的男子身着一身华丽的金黄绣螭龙纹袍,绝美的面容下棱角分明,一双盈亮深褐色的的眸子泛着久违的光泽。</br>薄野政弥舒展着眉眼,轻轻地握紧了身边男子的手:“老七,你总算回来了。老三很想你,朕也很想你!”</br>薄野宸和薄野沐霖,同样是茶色瞳子,同样是带着冰冷面具,同样魁健的身形,一母所生,也同样深受薄野政弥的器重。</br>不同的是,薄野沐霖是沐阳郡公。</br>好像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那么相同。相似到,如果不摘下面具,就连薄野政弥都分不清哪个是老三,哪个是老七。</br>男子嘴角微微一笑,胜过繁花无数。他只是轻轻地拉住身边俯着身子的男子的手,“阿宸知道,二哥和三哥都时常挂念老七,老七这不是回来了吗?”</br>只是戴着面具,仅仅听着爽朗豪迈却略带沙哑的笑声,是无论如何看不到也想象不出那面具之下掩藏着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寒。</br>“老七啊,你与南国这一仗,一打就是半个年头。好不容易回来了,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朕……要好好为你庆祝一番。说,你想要什么朕都赏给你!”薄野政弥略带褶皱的眼角,丝毫掩盖不住他内心的狂喜。</br>这口中的承诺,是对于满朝文武,至高无上的奖赏。</br>但是想来,薄野宸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还没有拥有的了。千户候,良田万顷,美女如云,豪邸数座……</br>低眉凝思之间,薄野沐霖开口柔笑道:“皇上,七弟的赏赐已经很多了。皇上若是再无节制的宠他,怕是他就要被捧上天了。”</br>他这么说,其实也不过只为让薄野宸明白盛极必衰的道理。薄野宸现在的处境就是和薄野沐霖一样,已经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甚至……战胜回朝的薄野宸此刻的功劳已经盖过了薄野沐霖。</br>他曾经以为,他和薄野宸都曾经以为,这与南国的这一仗,即使薄野宸带领着五万精兵打了胜仗,薄野宸也不能够亲自进宫邀功了。已死之人,如何邀功?</br>可薄野宸如今却是平平安安,完好无损的站在薄野政弥的面前。</br>皇上的眼前突然一亮,豪迈道:“老七啊,朕突然相当个东家了。早就听说你和老三这五年来每年末会开一次鉴赏大会,集结各路懂得鉴赏识别宝物的人去参加,场面很是壮观。既然朕已经没什么好赏赐给你,那朕就当一次东家赏赐给你几件玩物让你去拍卖掉,权当捧场,如何?”</br>是啊,已经举办了五年了。</br>男子凝眸抱拳:“阿宸完全同意。谢皇上!”</br>薄野宸的唇边蓦然擒起一丝优雅的笑容,如波光粼粼的河水般光亮濯人,却又带着几分捉摸不定的神色。</br>许久,薄野沐霖却是不作回答,使得三人之间的互动有了些尴尬的气氛。薄野政弥嘴角僵着一抹笑容,旋即脸色渐渐地黯淡下去,意欲询问:“祁阳郡公觉得此事不妥?”</br>“三哥……三哥!”薄野宸亲热的唤了唤身边的薄野沐霖,淡若春风的笑着。“三哥,想什么呢?那么入神!二哥问你话呢!对于鉴赏大会二哥要投宝做东的事情,你有什么意见?”</br>薄野沐霖猛地回过了神来。幽幽的茶色眸中流烁着一丝揶揄。</br>“皇上的主意甚好,我没什么意见。”薄野沐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眼中却并没什么笑意。反而嘴角转而又阴鸷了一抹晦涩,缓缓地拉住了薄野宸的衣袍道:“老七,以后不能再这么叫皇上了。”</br>他毕竟已经登上帝位七年了,虽然他们是兄弟如手足,但是薄野沐霖和薄野宸始终都只是他的臣子。即使薄野宸那时候还小,天真而不知皇储之位争夺利害,但是他却是作为七皇子……</br>那件事是薄野沐霖再绝口不提的,但是每当看到老七戴着铁色面具狰狞的脸,以及他自己无时无刻不戴着的面具时,他都会时刻的提醒自己,十年前当他和老七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时刻命悬一线,步步艰难。那时候的太子,赫连善因为嫉妒薄野沐霖受父皇宠爱,竟纵火想要在薄野沐霖九岁生辰的当天烧死他,但是天真单纯的老七却不谙世事进了将要着火的屋子,代替薄野沐霖承受了大火。</br>十年前的那场大火,让一个仅仅七岁的薄野宸身体和心理都遭受了极大的创伤。薄野宸被救离火场虽然保住了命,但是背部受了严重的火伤,面部毁容,脖子烧伤,事后他也因此大火丧失了清亮的嗓子……</br>“既然三哥也都同意,阿宸……就谢谢皇上了!”薄野宸再次开口,用力地吐出一句较为流畅的声音。</br>十年了,他的心中还是有着那块心病。即使薄野沐霖和他身边的人再也不曾提起,但是薄野沐霖知道,在薄野宸的心中十年前那深刻的伤痕就像是他和他永远无法摘下的铁色面具一般,是永远也抹不去的灰暗和自卑。</br>太医曾经说过,若是真正放下了,面容虽无法拼接但声音会恢复如初,不再嘶哑。</br>薄野沐霖望着身边的男子温润的嘴角,他展颜笑了笑但是表情却依旧平淡。</br>“老七啊,你的脸还是……”薄野政弥白皙的手掌忽然抬起倏尔落在了薄野宸留下伤疤的脖颈。</br>顿时间,令所有身边站着的太监宫女都面露惊惶。</br>蓦的抬起头,只见榻上那深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抹虚无黯淡的光,望进去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但察觉后,薄野沐霖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并未彰显出任何的异样。</br>薄野政弥一个侧眸的眼神,周身的所有人都被遣退下去。</br>整个偌大的宫殿里,金碧辉煌,都只衬得薄野政弥薄薄的脸颊如阳春白雪。在他身侧的少年,本该有着和薄野沐霖一样眉目清晰清秀五官俊逸分明的轮廓,但却因为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戴上了这永生都无法取下来的狰狞面具。</br>“听说本来祁阳郡公和沐阳郡公都是不戴面具的。”新来的宫人问道。</br>“当然了,有谁是喜欢把自己的脸给遮住的,除非是有什么……”</br>“好像是这么来着……沐阳郡公的脸是被火烧伤,为了遮住面伤才戴的面具。祁阳郡公和沐阳郡公是一母所生,情同手足,为了避免外人口舌甘愿和沐阳郡公一起戴着面具!”</br>“别说了!都散了吧,散了!”</br>安德近前,几个明眼的宫人便也一哄而散不敢再说下去了。</br>薄野沐霖缓缓的转过了身,一脸的寒霜刺骨,声音更比冬天的寒风还要冰冷。</br>“臣已经在四下里寻找名医,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