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公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倏忽间已跃到为首一官兵面前,侧身避过袭来的长矛,手中折扇接连击中那官兵的手,在长矛落地之前,用力将其踢向后来者。三名官兵被长矛击中,应声倒地,却又数名侥幸避过锋芒者继续围攻上来。周围群众不禁为这莽撞的少年悬起心来,却见她按住身前士兵的肩膀,凌空而起,又将三名官兵踢翻在地,这番潇洒利落的身手,惹得人群发出一阵喝彩声。
那官差气得胡子颤抖,“反了,反了,你竟敢当街殴打官兵。小子,你,你敢不敢在这里等着!”
“怎么,你想去找帮手啊?快去快回,本公子在这里恭候大驾!”那官差恨得咬牙切齿,领着残兵败将迅速冲开人群,往来路去了。
“公子真是好身手!”围观群众见官兵大势已去,将少年众星拱月般围拢起来,不住地赞赏,少年公子看来也不是拘谨的人,笑眯眯地朝周围群众谢礼,浅笑时眉目生辉,俯仰间落落生华。“不知公子是四府哪家的少爷,这晋王世子在京里横行惯了,从来没人敢教训他,今日公子可为我们百姓出了一口恶气。”其间有个老伯问起少年的身份,那少年跟着一愣,“什么四府少爷?”
“嗨,我们老百姓把京城里最有权势的四个家族统称为四府,江府、上官府、□□、晋王府,前两府是当朝两大辅臣的家族,后两府是玉瑞首屈一指的诸侯王府,哪个不是权势滔天?就拿这晋王府来说吧,晋王的母亲惠太妃是蒙古王木罕的小女儿,朝廷自盛宗败于蒙古之后,四十年来与蒙古结盟交好,全都仰仗晋王母子从中斡旋。晋国在玉瑞的势力可想而知,公子这番气度,若非四府公子,怎么敢在晋王世子头上动土?”
周围群众纷纷附和,少年却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我不是四府的公子。”
“什么,你不是?”
“恩,”少年不以为然道,“在下李游,只是一个,一个进京经商的普通商贾,因路见不平事,所以才出手相助。”
“哎呀,糟了!”那白胡子老伯一拍巴掌,惶然失措道,“公子得罪了晋王府,还是赶快逃命去吧!”“是啊,是啊!”群众得知真相突然一哄而散。留下这白衣公子和侍从面面相觑。
权吕二人一直被排在人群之外,这会子见人散光了,便上前致谢道,“在下吕斯昊,这是表妹权洛颖,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否则我二人就要落入奸人之手了。”
“吕兄不必客气,在下李游。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李游笑着还礼,抬眼间撞见那淡蓝的影子,神情微微一滞,就有惊喜的神色从眼角扩散开来。权洛颖有点莫名其妙,淡淡颔首便扭作他顾。身边的侍从悄悄拉他的衣袖,“公子……”
李游反应过来,“你干嘛拉我?”侍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白衣公子却视而不见,很期待地问那蓝衣女子,“姑娘可曾到过霜山?”
权洛颖微微一愣,瞥了她一眼,“不曾。”没有错过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情绪,她蹙了蹙眉,但见他轻轻叹了口气,竟在街边一辆独轮车上坐了下来。
权吕二人相视了一眼,吕斯昊走过去,“李兄不会还要等那些人来吧?”
少年理所当然地嗯了声。吕斯昊笑道,“真是怪哉,世人皆不愿受牢狱之灾,怎么到了李兄这里,却要反其道而行之?难道不怕被官兵抓起来吗?”旬又好言相劝道,“李兄还是尽早离开才是,我看那些官兵不是好惹的。”
“吕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少年露出一抹坦然的笑容,“本公子说了要在这里等,就要在这里等,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二位还是快点走吧,免得到时候连累了你们!”
看少年的神态似乎胸有成竹,吕斯昊却是不想生事,将权洛颖拉到一边,“我们走吧,待会官兵来了,不好处理。”后者蹙眉并不应声,他又道,“你放心吧,没人会傻到自己往刀口撞,此人的来路必不简单,他一定有办法救自己的。”
李游坐在独轮车上无聊地打起吨,突然身子一撅,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回头就见那蓝衣姑娘大大方方坐在小车的另一边,悠闲地摆弄自己的裙带。他虽然比人家重,但奈何坐在小车的前头,占了移动距离窄的劣势,无论怎么往下压脚都沾不着地。气愤之下命令自己的侍从,“杜庞,坐上来!”杜庞犹豫了一下,不敢不从,掀开袍子坐在李攸烨这一边,这样一来那蓝衣姑娘又被撅到了天上。李游得意地摇着扇子,对后面那姑娘的尖叫充耳不闻。倒是杜庞出于内疚回头扶了人家姑娘一把。李游心里暗笑,瞥见权洛颖拼命朝吕斯昊招手,不露声色地等后者坐下来,突然使坏,拉着杜庞从小车上跳了下去。
“你!”后面人仰马翻,权吕二人相扶着站起来,那蓝衣女子对他怒目而视,吕斯昊忙稳住她的情绪,“好了,好了,别闹了,李兄只是跟咱们开个玩笑。”
李游捂着嘴让自己逐渐平静下来,回头道,“得罪了,姑娘莫要见怪。”
“哼!”
四人这回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小车上,李游心知他们留下来是出于好意,再推搪就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于是也就任他们留在这里作陪。瞥见后面姑娘对自己爱答不理,为了缓和气氛,他开玩笑道,“咱们四个现都坐在车上,待会官兵来了,非得一窝端了不可。我有个法子,到时候咱们就赖在车上不下来,让他们把咱们推去牢房,呵呵呵呵……”发现无人肯附和,他只好无趣地闭上嘴。
“李兄放心,如果李兄被抓进牢房,我们定会保你平安无事!”吕斯昊道。
“哦?”李游眉毛一挑,好大的口气,这两人究竟什么来历?
“那就有劳了。”管他呢,英雄不问出处,他们也能入自己的眼缘,先结交了再说。
“咳,”他先清了清嗓子,“我看两位不像是本地人,莫非是来京城游玩的?”
“李兄所料不错,我和表妹确是第一次入京,本想四处游赏一番,没想到却遇到了这等事。”
“哦,原来如此。”李游嘴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吕斯昊狐疑道,“李兄笑什么?”
李游笑道,“我看二位应该不是兄妹吧!”
“这,李兄如何得知?”
“呵呵,二位郎才女貌,一看便知是青梅竹马。吕兄又对权姑娘处处小心呵护,想必,”他用扇子遮在脸侧,压低嗓子凑前道,“权姑娘是吕兄的心上人吧!”吕斯昊脸色一红,算是默认了。“呵呵,咱们今个也算是共患难了,如蒙不弃,等哪天二位喜事将近的时候,不要忘了邀在下喝杯喜酒。”他自以为是地说完,直起身来,一转眼,正对上权洛颖那双欲喷火的眼睛,配上她那副嫌弃的表情,整颗心瞬间拔凉拔凉的!
吓,不就是戳破了他们的关系,她怎么这么凶啊!李游急忙用扇子挡在脸前,转过身去,感觉整个人如芒刺在背。
“公子,”侍从凑在他耳前悄声道,“我觉得这件事还是通知老夫人为好!”
李游想了想,“这样也好。不过你记着,晚点再告诉她。”
杜庞走后,气氛仍旧在沉默中维持着,李游摇着扇子闭目养神,但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唇角勾笑,“哟,来的人还真不少!”
“奉京兆尹令,捉拿京城闹事之嫌犯,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李游睁开眼睛,看见脖子下面这一簇簇的长矛,朝那为首的官差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那官差听话地迈出一步,随即反应过来,恼怒地瞪着那美少年,不过那人好似有种勾人心魄的能力般,他最后还是被招了过去。
“你的上司是谁?”那少年淡淡问道。
“在下张元亮,在京兆尹林逊将军手下当差!”那官差颇为自得地说,随后斥道,“小子,你问这干什么?”
“林逊,原为御林军统帅帐下第一副将,十五年前因伤卸任,后因上官将军推荐,暂代京兆尹之职,管理京城治安。”
“你,你怎么知道?”
李游笑而不答,“林逊将军为人刚正,一向为人所敬重,没想到却教导出你这种属下,真是败坏他的一世英名。”
“你!”那官差气不打一块出来,但是眼前少年的气度不像一般人所有,他不敢太过造次,把缉拿令展在他面前,“废话少说,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既然你要抓我们,也让我们被抓得明白点,我们犯了何罪?”
“何罪?你们当街殴打晋王世子这一条就够你们砍几百次头了!”
“殴打晋王世子?谁看见了?你们殴打他了吗?”李游回头问权吕二人,后者均摇头一笑,“我们不曾殴打过晋王世子,他们是认错人了。”
“哦,原来是认错人了。你听见了吗,我们根本没有殴打什么晋王世子,你怎么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万一他是冒充的晋王世子呢?”
“哼,晋王世子有王府令牌在手,怎么可能是假的?你不要再强词夺理了!”
“令牌?是不是这样的?”少年从怀中徐徐掏出一块黄灿灿的金牌,在那官差面前摇晃起来。那张元亮眼睛瞪得老大,惶恐地看着眼前少年,“你……你是……”他忽然惶恐地跪了下来,“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这位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了小人吧。”
周围士兵连同权吕二人皆对张元亮态度的转变不可思议,吕斯昊对权洛颖悄悄道,“我早就说过这少年来路不简单。”李游又把金牌塞回自己怀内,“废话少说,我现在命令你,把我们推去牢房。”权吕二人皆是一愣。
“这……这怎么敢呢?”
“要你推你就推,再啰嗦,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快来人,把大人推、推到牢里去!”
看到这样的情形,权洛颖知他不会有事,打算离开,这回吕斯昊却按住她,“再等等,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名堂?”二人便随李游一起坐着独轮车往牢中驶去。
这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奇怪的押解犯人方式了,那张元亮为了将功折罪亲自推起小车,四个官兵帮着提稳车把,还有四个官兵在前头帮忙拉车。而李游盘腿坐在车上十分悠然自得,权洛颖很是不解,忍不住拍拍中间的车轮架,“喂,你到底是什么人?身上怎么会有金牌?”
“恩,你是问我吗?”见她对自己说话了,李游马上笑道,“我啊,我是皇上的好朋友。”后面张元亮一听推得更加卖力了。二人并不理会他,头对头刺探起了对方的虚实,“你既然是皇上的好朋友,刚才大可以离开,为什么非要到牢里去?”
“因为……”李游觑着眼前这美丽的女子,刚要回答,眼光瞥到脸色涨红的张元亮,又收回了即将出口的话,“天机不可泄露。”
权洛颖没问出个所以然,愤愤地转回头去。本来这路走得平平稳稳的,可是转弯的时候因为地面崎岖,突然左右摇摆起来,权吕两人坐在一边本来就容易失衡,吕斯昊见车子要朝他们这边倒,连忙跳下车减轻重量,可是他没料到自己这一下去,导致这侧官兵抬车的力量过剩,车子瞬间又往李游那边倒去。千钧一发之际,李游抓住中间轮架迅速往另一侧倾身,让士兵重新找回失去的平衡点。可是这样一来就不可避免地和权洛颖面对了面。在这过程中两人几乎贴身靠着,对面女子虽然蹙眉怒瞪着他,但身体失衡带来惊惧充斥了她的眼睛。李游忙避开脸往她肩膀一侧靠去,感觉到她僵硬的身子,交颈的瞬间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别怕别怕。”
经过这一番折腾小车总算平稳下来,李游长长地松了口气,冲对面惊魂未定的人眨了眨眼睛。吕斯昊忙过来安慰权洛颖,“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后者劫后余生似的摇摇头,“没事。”抬眼看李游,他已经转顾别处,和官兵说说笑笑聊起天来了。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居然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安慰,彻底安下心来,着实不可思议。吕斯昊见她一句话不说,只顾看着李游的方向失神,锋利的剑眉微微皱了起来。
队伍继续前进,李游和吕斯昊都不再坐车,徒步随在小车前后。权吕二人俱被李游的交友能力折服,不过一会儿,他竟已和前面的官兵混得很熟,几人在前头勾肩搭背,时不时群体大笑一阵儿,比京城的秧歌队还热闹,押解途中倒也不乏乐趣。不过有时候太热闹了也不是好事,尤其是被当做犯人游街的时候。权吕二人手松了紧,紧了松,脸没一处不着色的,他们绝对没有想到这次□□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不仅大人争着目睹,连许多小孩子都争相爬到小车上一试新鲜。权洛颖再也不好意思坐下去了,没过多久便下车走路。
在路人的夹道欢迎中欢声笑语到达大牢,李游和那些官兵一一握手告别,称兄道弟互送寄语。回头就看到吕斯昊那绷了一路的脸,还在青红之间翻腾,他善解人意道,“吕兄不必着急,令妹被关在隔壁的女牢,我已经托人照顾她了。”
吕斯昊现在只想离他越远越好,可碍于眼下的处境,也只能隐忍下去,“那就多谢李兄了!”不过,他实在是佩服眼前这少年的社交手段,化敌为友,转危为安,四两拨千斤,让人叹为观止。
“不用客气,出外靠朋友嘛,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李游环视一周,见这间牢房黑漆漆的,两米多高的石墙上凿了一扇小窗,一缕微弱的光线透进来照在墙角的柴草上,牢房里没有床,只有角落里的那堆稻草,估计就是睡觉的地方。他本想过去歇歇脚的,但那骚臭气味着实难闻,只好把脸靠在栏杆上,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哎,臭死了!原来坐牢这么难受,早知道就不来了!”
吕斯昊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这会也趴在栏杆边透气。对面的囚犯纷纷趴在了栏杆上仔细瞧这两个俊俏的少年,吕斯昊不自在地把头缩回来,扭头看到李游仍无所谓地把脑袋伸在外面,一只手在外面摇晃,这是?他再次看向对面的牢房,十几只手,一同伸了出来冲这边打招呼,他嘴角一抽,这人也太强了吧?
二人累了便倚着栏杆蹲下,不一会儿,张元亮带人搬了两张太师椅进来。李游摇着扇子大大方方地坐下,“那位姑娘你也安置了吗?”“大人放心,小人已经派人好生照顾那位姑娘,不会为难她的。”“恩,不错不错,你的功劳本公子记下了,到时候就跟林逊说两声,让他升你的官!”张元亮一听喜不自禁,“嘿,哪里敢呢,只求大人不计较小人先前的得罪,小人就心满意足了。”李游点点头示意吕斯昊也坐,“不过,”那张元亮搓着手道,“大人要是真能在林将军那里替小人美言几句,小人自然会感激不尽,以后有事但凭大人差遣!”李游和吕斯昊相视一笑,“好,我记下了,你且退下吧,本公子想清静清静。”
张元亮欢喜地离开后,吕斯昊笑道,“李兄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能让官差俯首贴耳,想必是个高人吧,失敬失敬。”
“嗨,什么高人,不过是吓唬他们的。”
“哦?”吕斯昊微露笑意,根本不相信。李游瞥他一眼,“你不信啊?”迅速从怀中掏出那面先前吓退张元亮的金牌,一本正经道,“这金牌其实是假的,三天前我在京南那家金银器铺子花了五十两银子让匠人打造了这面金牌,今天逮着这么个机会就像试试他的作用!没想到反应还不赖!”
“什么?”吕斯昊难以置信地接过金牌,在李游的指点下果然在一处隐秘角落找到了那家金铺的名字,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眼前那年纪轻轻的少年,一副未经世事的稚嫩样子,他总算明白他的张狂来源于何处,“李兄私造金牌难道就不怕朝廷追究?”
“怕啊,不过,我小心点不会被人发现的。”
“好个小兔崽子!”正说着呢,一声暴喝突然钻进两人耳朵,吓得李游手里的金牌都掉了。那张元亮气急败坏地出现在牢门口,“敢欺骗的老子头上来了,我看你活腻歪了!”原来他一方面讨好李游的同时,为了以防万一还暗中派了人监视,没想到果然被他抓住了把柄。
李游置若罔闻地摇着折扇,“谁让你自己看不清楚的。”
“你!!”张元亮的火气无处发泄,突然挥拳就要打向他,后者突然转过脸来,一道锐利的锋芒从目中透出,张元亮心里咯噔一下,收掌不及滑了个趔趄。
“好,好小子,今天大爷不跟你计较,你就准备在牢里等死吧!来人,把他们的椅子撤了!”
牢门又被锁上,李游摊手,吕斯昊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只能靠他们自己想办法了。两人在牢中昏昏欲睡,忽然,一束光从眼前一闪而逝,吕斯昊欣喜地握住栏杆爬起来,“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