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寒山,冻得让人都不敢走出房门。清晨霜露如同一夜飘雪,已经有好几位弟子一不小心就滑下山坡酿成惨剧,山壁边缘处都严禁弟子们行走。
偶有飞雁鸣,沙嫂以为是公鸡叫,让我白白早起床了一个时辰。
“喔喔喔——”伴随几声公鸡的啼叫荡出山外,天际才渐露白色。
“阿嚏!”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原先沙嫂说我是个打杂的,我哭天喊地死活不信,这两天的事情告诉我,我不信也没用.除了清晨起来扫地以外还要洗碗洗衣服,每天忙到一摸床就睡死过去,像是什么做大事的人一般,其实我一个月下来也就二两碎银子,对我的工作环境我实在是爱不起来。
一睁眼,我就想逃出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破山沟,但是我悲惨地发现作为一个失忆的人我根本无处可去。阻力很多,其中最大原因还是我手头没钱,就是出去了估计不过多久就能听到“有人饿死荒野”这种惨剧了。
在我边上的锦衣少年催促道:“嘿洛瞳,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啊赶紧扫地啊!”
“等我逃出去了我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这个欠打的拎出来痛揍一顿。”我黑脸。
现在和我一起扫地的家伙叫越祈,别看他在扫地,和我身份差了十万八千里,是丞相家的小公子。
别看这人长得仪表堂堂,其实我一直怀疑他脑子有点问题,在我醒来后的第一天遇着他,就一直疯疯癫癫地觉得我是身怀武功的隐士。至于以往与他的接触,与这个山庄,与我自己,千言万语也道不出我心里一股酸劲,虽说短短一日已经接受,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叹气——
唉。
我想我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具体也无法言说。
处于一片混沌里,眼神无法聚焦,心跳呼吸似乎都不存在,只能感受到前方有一点光亮,周围白茫茫一片让人难受。
“洛瞳。”
觉得世事万物都静止不前,唯有惊雪时光在自己身畔划过,飘渺若萍。
年月太过久远,久远到我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此刻那个有着意识的我是谁,追溯一切的起源,想要看破,妄图逃脱,却什么也捉摸不透。
“洛瞳。”
前所未有的孤独使我失措,明明已经用力可是指尖所紧握的一切都在疯狂又缓慢地失去。
这漫长不得解脱,烙在心间如同魔咒。
“洛瞳。”
不知道是谁要那里呼唤,隐隐约约听不清楚。身体如同急速下坠然后掉到地面,我忍不住皱起眉来,想要翻个身,手臂一抬却是浑身痛起来。被这一阵痛我的意识倒是清醒一点了,眼皮沉重得很,睁开的时候被微弱窗外投来的干冷白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来。呼吸起来感觉很困难,胸口上感觉有什么重物压着。
缓了好久我才适应了这屋子里的光线,眼睛还是很酸痛,侧过头去,模模糊糊看到的是昏暗背景下的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而那人注意到了动静,匆匆站了起来时衣袖不慎拂落了桌上的茶杯。
我挣扎着想要开口,而那个人急忙托起我的头,看着我却欲言又止,目光流转似乎在确认些什么东西。我眨眨眼,看清了她的面容,刚想开口问她是谁,却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而她缓缓启开嘴唇。
“洛瞳,这都什么时辰了!鸡都要打鸣起来了!”那人对我吼道。
我被这么一吼,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瞬间就没了睡意。
“你是谁?”我清了清喉咙,朝她问道。
那个女的看上去四五十岁,貌如其声,如同母夜叉。
“玩失忆?这招不管用。”她说罢就要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
就在她把我拉扯起来的时候,头突然刺痛起来,我下意识挣脱开她,紧紧抱住头,抵在枕头上。
“怎么着?不舒服?可别死了,山庄这个季节招工很难找的。”大妈似乎是被刚刚的举动吓住了不再拉扯我,凑近来理了理我的头发。我闻到她粗糙的手指间有一股常年累积而来的油腻味。
这个关头我没心力去计较她的乌鸦嘴,眼前就是一片黑暗,头痛欲裂,抱着头卧在床沿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我同她解释了一会睡梦中怪异的情境,心有余悸地缓了几口气,想要继续说,那位大妈不耐烦地打断我:“就当你是失忆了,那我就告诉你,你是山庄的杂工,扫地的,叫洛瞳,你一直叫我沙嫂,若你不好好干活我会把你扫地出门。你现在其余的别多想了,天都要放亮了,赶紧给我从被窝里出来。”
她打量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未曾熟识的路人。
“没有其余的了吗?”我不甘心地问道。
“你还想有什么?还能有什么?快给我去扫地!快要来不及了!”她拎着我的耳朵就往外拖。
我揉揉眼,打起了点精神,问:“那我去扫哪间房?”
她听了,扔给我把大扫帚,我脚步未挪下意识地接住,她挑挑眉:“今日,先去把山庄大门台阶扫了,再晚些越公子起床了和你一起扫其余的地方。一定要抓紧,过几天要清理藏书阁。”
“藏书阁?”听起来安逸又优雅。
“那儿常年没人整理,随便乱动弄得柜子梯子塌了被压死概不负责,没死就扣光你半年工钱!”
此刻,我抬头就是隔着几十米也能清楚见到山庄大门上气势恢宏地写着“青梧山庄”这四个字,龙飞凤舞地叫人无视不得。
据沙嫂说,这个名字得源于好几任皇帝之前,在现在稳定的天下原本还没乱的时候,这山上就是一片树木,而山庄就叫竹家庄,乍一听还以为是哪家人家的住所或者饭馆,这直接导致门中弟子以及剑法一直处于频临灭绝的状态。而就是那任皇帝游山玩水时来到山庄见门口有青色的梧桐树,夸了句梧桐树长得挺好,那任山庄庄主被夸得心花怒放,就说不如就改名成青梧山庄。
皇帝一提笔,山庄放了一会鞭炮又请了些武林好友来吃了顿饭,青梧山庄算是正式诞生。后来动荡的几百年,一些杂乱的江湖组织都被战争摧残得差不多了,山庄靠着与与朝廷关系紧密一直屹立在云起山山头俯视人间,五十多年前天下太平江湖也跟着热闹起来,青梧山庄凭着基础扎实靠山牢,成为了武林万千现象中屈指可数的大门派。
由此看来名字实在是十分重要的,就是完全不搭边也没太大关系,如同这山庄叫做青梧,其实望遍偌大的山庄,梧桐树就一棵,其余竹子占到大多数。而且顺着山庄不断的发展,面积不断扩大,当时在山庄门口的梧桐树已经从大门变成处于山庄的大殿前面了。
我问沙嫂既然山庄当年那么小一点,也不能体现当地特色而且在深山老林里爬上来都麻烦,为什么皇帝还来玩?沙嫂表示疑惑太多是不好的,问了都是废话,不如少说话多做事最实在。
站在我的角度看来,那我宁愿山庄越来越小,那样我扫地也不会那么累。不知道同不是弟子的沙嫂说起山庄来为何会那么眉飞色舞,像是自家儿子在山庄当弟子一般乐呵。
我来这里并不久,还是刚入秋的时候我就拎着装着两条衣服的小包裹,登上云雾缭绕的云起山,孤零零叩响了山庄的偏门。沙嫂说我当时看上去蛮可怜的她一时同情心泛滥就收下我了,估计现在在她看来我不是可怜是可恨。
恨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早晨在鸡都没叫的时候就把我从被窝里拖起来扫地,我被拖起来后只能去小溪边洗漱。再看全身,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有。
我和她说:“那你愿意收下我,我好歹也是有优点的吧?”
沙嫂反问:“你觉得你能有什么优点?”
“我特别能吃苦。”
“不,把你最后一个字去掉还挺贴切的。”
扫完大门台阶,天已开始放亮。
我回头打算进山庄时发现有个人靠在门上似乎在等我等了很久,应该是那个越公子,表情特像我欠了他很多钱,我疑惑地愣在门槛前,纠结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
越公子朝我咬牙切齿道:“托你的福,我也得来这里扫地。”
“托我的福?”
“哼哼,我知道你有武功的事情你来灭我口啊。”越公子压低声音道,像是在说什么大事。
“什么?”
“昨天我明显看到一个青色衣服的在藏书阁飘来飘去。”
“不好意思,我真不会功夫。”我心生疑惑,但是强压了下去。
越少爷上下打量着我,好似是我撒了一个弥天大慌,盯久了都让我有点心塞。
黄昏吃完晚饭才得一些空闲,与我一同扫地的姑娘回家去了要过几日才回来,和沙嫂在一起磕瓜子时无意间料讲到越祈这人,沙嫂提及越祈自幼眼睛不太好,我问那该是到了什么程度?沙嫂瞥了眼紧闭的大门,用一副同情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朝我动了动嘴皮子:“五步之内雌雄不辨,十步之外人兽不分。”
“你是不是?”越少爷用那双泛着光的眼睛盯着我,又用手指在脑袋边上绕了绕,打了个叉。
我摇了摇头,模仿他的动作,打了个圈,道:“非也,我是失忆了。”
他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番,问:“你叫什么名字?”
“洛瞳。”
“洛瞳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是记不起事情又不是变成痴呆。”
“那你应该也一定不记得……”越祈表情变得好笑起来,“你和张安那点事情了咯?”
我摇摇头。
张安,完全没印象。
“不记得你抱他大腿,让他求沙嫂给你一个安逸点的工作了?”
我摇摇头。
“不记得别人说你想要来藏书阁就是为了抱完张安大腿,抱小爷大腿?”
我摇摇头。
“不记得你打算抱完我大腿,去勾搭王爷?那还真失忆了啊……”
我已经被自己深深震惊,道:“我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