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高敏并不难猜。
她入府之后,唯一对她表示过敌意的人,除了太妃,便是这位无名无份的高敏。
她年少气盛,骄纵无礼,出身微寒却不知谦逊收敛,仗着太妃的宠爱便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说三道四,且是在萧云卿等王府女眷都频频示意的情况之下,这便说明她有肆无恐,不易掌控。
她受宠于太妃,终日陪伴,却在这时突发恶疾,无法与她同行。不是真的有病,便是装病。装病想做什么呢?其实钱若水也不能预知。
钱若水在那桶水抬过来后的半个时辰,数着王府各院的熄灯时间。作为一个未成年人,高敏应是被婆子们勒令早睡,而不应该在萧云卿和楼解语熄灯后,她的屋中仍有微弱的光。
不得不说,高敏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她很聪明,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孩子,沉不住气是孩子最大的特征。她急于知道钱若水是否泡了那桶加了料的水,浑身搔痒难耐,丑态百出。
昨晚,钱若水中毒的消息传开后。最先赶来的萧云卿,之后是去过水房的楼解语。她二人皆是散发宽袍,妆容尽卸。可见已经就寝,被临时叫了起来。
高敏没来,似乎是为了避嫌,派了她的侍婢环儿前来。以她对钱若水的态度,知道她出了事情,岂有不出来拍手称快的道理,反倒躲起来不敢见人。
萧云卿把一干人等集中到前厅,高敏姗姗来迟,身上穿着昨日的襦裙,耳饰未取,珠花还插在相同的位置,足可见她当夜并没有就寝。一个自称身体抱恙的少女,深更半夜穿戴齐整,不是要与情郎私奔,便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让钱若水意想不到的人是萧云卿。
她做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高敏逼出来。
眼下凶手是找出来了,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可高敏尚未及笄,太妃又是一个重礼法之人,她断不会让高敏随意出府游玩。是以,问题来了。高敏的痒痒粉究竟从何而来?是她的侍婢环儿出府置办的,还是其他人给她的?
到了第三日,在万众期待中,钱若水仍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面容安祥,两颊在泡过一个时辰的药汤后,泛着不太正常的红霞。
那个姓申的大夫,惶恐难安,双手互搓,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双贼眼东张西望,似乎在考虑逃走的可能。无奈叶迁如同一尊大佛,立在日头当空的庭院之中,无惧烈日烘烤。
管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申大夫,您说这可怎么办?”
申大夫瞧着形势不对,不敢再乱说话,“兴许泡的时辰不够?”
银翘不同意,冷道:“再泡下去,人就烂了。”
申大夫禁声,想了许久,“上次不是有止痒的药丸?”
“是有这个东西。”管易也想起来了,那夜搜出痒痒粉,还有几粒药丸,可他认为既然钱若水对痒痒粉的反应如此之大,这止痒药丸说不定也会起到反效果,若是让她吃下去一命呜呼,他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确定能吃?”
申大夫嘴角微抽,愈发地谨慎,“可以先找人试试……”
“这不太好吧?”银翘说,“拿人试药,若是出了问题,也是一条人命啊!”
管易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怎知一定会出人命?”
“我家小姐说过,每个人的命都是一样的,不论贵贱,都不应该被轻视。”银翘似有不屑,避开他犀利的眼神,“若是出了问题,我家小姐岂不是要背上草菅人命的罪名。你们厉王府有你们的规矩,怎么做是你们的事,只是别打着为我家小姐试药的名号,平白连累我家小姐名声。”
管易的眉头拧起,“你家小姐快死了,你还要保着她的名声?是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银翘被一番质问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夏菊见势头不对,流泪指着管易,忿然道:“你想让我家小姐连走都走得不安心吗?她都这样了,你们还让她背着人命?银翘,我们备车回京城。”
“依这位姐姐说来,直接给你家小姐用药,你们便安心了?”管易自然没有被呛声的道理。
夏菊指着那名大夫,“大夫,您说用了便能好吗?”
申大夫抖如筛糠,大气也不敢出,“小人不能肯定,小人……小人觉得试一试也……也……”
“管先生,你还确定要给我家小姐用药吗?”夏菊咬牙,“既是不能确定,能否请示王爷,放我家小姐回京。”
管易把脸一拉,冷然道:“你一个小小的侍婢,竟然敢如此狂傲自大,枉自决定主上的生死。你可担得起这一路的跋山涉水,你家小姐不出任何的意外吗?倘若她出了意外,算谁的?”
“……”夏菊也被管易堵得哑口无言,与银翘相视一眼,默默地咬唇不语。
管易拿回话语权,话也说得极是漂亮,“只要有一线希望,厉王都不会放弃。申大夫提议用止痒药丸试上一试,也并无不可。”
“本妃支持。”萧云卿把那天搜出的药丸带了过来,“如管先生所言,只要一息尚存,都不能放弃。阿晴,去给拿杯水来,本妃亲自为钱侧妃试药。”
管易这回不再淡定了,“王妃,这可使不得。”
萧云卿目光坚定,“总该有人去试。”
阿晴把水端上来,将药丸放进水里,水渐渐变成棕黑色。夏菊不解,“这药丸可以直接吞服的。”
“王妃向来不会吞服药丸,每次都会卡在喉咙处,吐得胆汁都没了。”阿晴解释道,“化在水中虽苦些,但有利于服用。”
管易仍是心中惴惴,“王妃,不如让在下为钱侧妃试药?”
萧云卿摆摆手,“管先生这两日忙坏了,本妃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点小事本妃还是可以的。”
“不行,绝不能让王妃以身涉险。”管易从阿晴手中拿走那杯药汤,“还是在下来。”
“你们抢什么抢啊?还是我来吧。”楼解语突然出现,从管易手中很自然地接过那杯药,“啊,好烫……”
啪的一声,杯子落地,药汤全都洒了,地上冒起白色的泡沫,嘶嘶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