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有了那三万两银子,再加上没有了捣乱的人,君璃接下来再管起家来时,就要轻松得多了。
如今新上任的管事妈妈们,可以说都是靠着君璃才上的位,自然对她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不敢有半点怠慢更不敢有半点私心,而仅剩下的三四个原有的管事妈妈经历了此番之事后,也是对君璃忌惮得紧,就怕自己一个不慎再讨了这位大奶奶的嫌,步了那些被放出去的人的后尘,难道自家还能体面得过苏老总管一大家子人不成?
一时间,整个宁平侯府内宅的风气都为之一新,人人各司其职,再不复以前事无专执,滥支冒领,需用过费之陋习,不但太夫人满意,亦连之前对君璃此举平颇有微词的宁平侯都满意在心,只拉不下脸来赞君璃罢了。
这一日,君璃处理完一应琐事后,便让竹香去账房支了三千两银票,然后被簇拥着去了照妆堂给太夫人请安。
“前几日账房上银子不趁手时,多亏了祖母您老人家慷慨解囊。”君璃进门给太夫人行过礼后,便笑着开门见山说道,“如今银子能周转开了,所以孙媳忙忙支了银子来完璧归赵,还望祖母别嫌迟了,问孙媳要利息才好呢!”
前几日放没领到差使的那批下人出去时,因太夫人发话每人给十两银子,一共需要两千多两,偏账房急忙之间却凑不出这笔银子来,君璃又有些不甘心自己贴银子,正犹豫不决之时,太夫人让人送了三千两银票过来,算是解了君璃的燃眉之急,如今账房上既已有银子了,君璃自然第一时间支了来还太夫人,算是投桃报李,以答谢太夫人当日的深明大义。
太夫人是知道如今账房上不缺流水银子的,便也不推辞,以眼神示意侍立在一旁的如燕将君璃奉上的小匣子接过来后,方笑道:“利息什么的就免了,横竖再过十数日便是端午节了,你只记得到时候好生备一桌酒,搭一台戏,让我高乐一日也就罢了,记得用你的私房银子款待我啊,不然下次我可不会再为你撑腰。”
君璃忙笑道:“这个是自然的,不必祖母吩咐,孙媳也定要好生孝敬祖母,让祖母高乐一日才好,这个小东道孙媳还是做得起的。”
祖孙两个正说得热闹,二夫人三夫人一行人被簇拥着进来了,屈膝给太夫人见过礼,又受了君璃的礼后,二夫人便笑道:“母亲与大奶奶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不如说出来,让媳妇们也高兴高兴?”
太夫人心情正好,连带看二夫人也顺眼不少,当下玩笑道:“在说再过一阵子便是端午节了,湛儿媳妇可得好生做个东道让我高乐一日才是,你们来得正好,托我的福,到时候你们也可以跟着捡个巧宗儿了。”
二夫人忙笑道:“那敢情好,难得大奶奶做东,到时候我可不会客气。”
三夫人也笑着凑趣,“怕就怕大奶奶这会子笑得欢,待会儿一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垮下脸来,暗自后悔早知道会遇上咱们这群吃白食的,就该换种法子孝敬母亲的。”
君璃忙道:“瞧两位婶婶说的,这点小东道,您们的侄媳妇还是做得起的,反正等明儿我真被吃穷了,我以后便日日来祖母这里蹭吃蹭喝便是。”
说得太夫人十分的喜悦,屋里的气氛也因此而十分的欢快。
大家说笑了一阵,二夫人忽然道:“到时候有大奶奶做东请大家吃酒看戏,那今年的龙舟赛,咱们还要不要去看呢?去看罢,不免辜负大奶奶的一片心意,不去看罢,一年仅此一次的盛会,不去看又未免太可惜了一些。”
原来京城每年端午都会由朝廷出面举办龙舟大赛,乃是整个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除了皇家要派一支队伍参赛以外,还要从京城众世家豪门再选七支队伍,且不是任一哪家世家豪门都可以参赛的,必须得经过层层选拔,可以说这已不仅仅是比赛,更是家族实力的象征。
这样的比赛,像宁平侯府这样的末流勋贵人家,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并不妨碍阖府上下都将其当做一年一度仅次于除夕的大日子,只因当日不但会有龙舟赛,晚间还将有官府出面燃放大量的烟花,几条主要的辅助街道上,还会有盛大的庙会,这一日男女大防也会不那么严重,不管是小户人家,还是大户人家,女眷都尽可大大方方的上街逛庙会,也就难怪二夫人会一脸的惋惜了。
二夫人这样一说,三夫人与二奶奶脸上也露出了惋惜之色,只有顾氏笑道:“大姐儿还那么小,我正想着到时候便是出去了也放心不下,这下倒是不必担心了。”
将几人的惋惜之色看在眼里,太夫人思忖了片刻,拊掌笑道:“既然大家都想去,那到时候都去便是,横竖龙舟赛要未末申初才开始,大家尽可以吃了湛儿媳妇的东道再去,不就既可以不佛湛儿媳妇的心意,又可以观看龙舟赛了?”又道,“只可怜了我老婆子老胳膊老腿儿的,说不得只能待在家里与你们祝妈妈几个摸牌取乐了。”
二夫人几个闻言,脸上霎时都笑开了花儿,二夫人因对君璃道:“到时候你也去,咱们让人早早将凉棚搭好,再提前在里面放上冰盆,不知道多凉爽呢!”
君璃被说得跃跃欲试的,倒不是为了能去看龙舟赛,而是对晚间的庙会很感兴趣,话说她来古代都快一年了,还没真正见识过古代的夜市呢,这次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惟独顾氏仍是笑得一脸温柔的道:“我到时候就不去了,抱了大姐儿过来祖母这边陪祖母说话解闷儿,只盼到时祖母不要嫌弃孙媳呱噪才好呢。”
太夫人闻言,拍了拍顾氏的手,笑道:“还是三奶奶孝顺,不像你婶子嫂子们,一心只惦记着玩儿。”
话音刚落,二夫人就撇了撇嘴,在心里冷笑,如今大房的那个贱人犯了事儿,眼见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她顾氏不巴着点太夫人,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况君氏不就是靠巴着太夫人才有今日的吗,指不定顾氏看了眼馋,也想有样学样儿呢?
一屋子女眷又说笑了半日,眼见已将近午时,因太夫人今日吃素,便没有留大家吃饭,也没有留她们服侍,众人方各自散了。
君璃被簇拥着回到迎晖院,虽说一路上她都有意捡树荫底下走,依然热出了一身的汗,不由与容湛感叹:“这才四月的天呢,怎么就这么热了?”照理古代没有温室效应,没有数以万计的空调排放热气,应当凉爽得多才是,谁知道比现代也没好到哪里去,关键古代还没有空调,真是有够坑爹的。
容湛见她热得双颊通红,忙递上一杯温茶,道:“我也觉得今年是比往年更热一些,只府里冰窖的冰都得端午前一日才能启出来,你好歹再忍十来日。要不这样,我记得我娘留给我的庄子里有一个是在大山脚下,很是凉爽,要不,我们回了祖母,去那里小住个三五日的?”到时候他让人在院子里点些烛火,再摆了桌子,只他们两人对坐着赏月,他再把美男计一施什么的,不愁他不能得偿所愿,哦呵呵呵!
君璃喝了几口茶,觉得还是很热,几乎就要忍不住将身上那繁复的衣裳给一把脱光,此时此刻,她是多少怀念她的小吊带小短裤啊,——不经意一瞥,却见容湛正笑得一脸荡漾的看着她的领口,想也知道这会儿心思纯洁不到哪里去,忙一把将他的脸给拍飞了,才道:“哼,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月黑风高的,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才不上这个当!”
关键是她好不容易才让宁平侯府的内宅像样一些了,好歹得再坐镇一段时间才好,不然那么个牛鬼蛇神见她一松懈,便又出来兴风作浪,她前些日子的费神费力岂非都毁于一旦了?
容湛就委屈的扁起了嘴巴:“难道我在奶奶心目中,就是这样一个人吗?”话说娶个太聪明的老婆,有时候真心不是什么好事啊!
君璃挑眉反问:“难道不是吗?”说完见容湛越发的委屈,到底掌不住笑了起来,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只这阵子实在走不开,要不,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咱们再抽了时间去庄子上避暑去?”
容湛嘟哝道:“再过阵子天都不热了,还避什么暑啊!”想了想,又道:“对了,你过门都这么久了,还没回娘家住对月呢,要不,就这几日我陪你回去,你也好松散松散?”
君璃闻言,忍不住深深看了容湛一眼,才叹道:“我明白你的心,是见我这些日子忙得一日也不得闲,怕我累坏了身子,所以才变着法子的想让我松散松散,只你却忘了一件事,我家那个好继母,与你那位好母亲可是嫡嫡亲的姐妹,你的好母亲待你面甜心苦,难道我的好继母就会待我好到哪里去不成?这样,你还要陪我回去住对月吗?”
一席话,说得容湛满心的懊恼,暗骂自己难道是猪脑子不成,当初媳妇儿有多不想嫁给自己别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知道,可见她在娘家的日子实在过得不怎么样,如今自己却提出让她回娘家住对月松散,这不是摆明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可这些日子媳妇儿忙成这样,他实在担心她累坏了身子,总得想个法子让她松散松散才是。
念头闪过,已听得君璃笑道:“你既心心念念想要我松散松散,我也不能太拂了你的心意,不然以后还想不想你继续关心我了?不如这样,你明儿便去回了祖母,说要带我出去逛逛,咱们先去我的陪嫁宅子上瞧瞧,我再让人去请了我珏弟来,我们吃过午饭后,便出城去逛一圈,瞧瞧城外的风景,你道好不好?”
容湛见君璃好容易松了口,忙不迭应道:“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明儿一早便去回祖母。对了,珏弟就是奶奶的胞弟,现下已经过继出去的那一位舅兄吗?那我明儿可得好生准备一番才是。”
据说媳妇儿当日同意嫁给自己的条件,便是将唯一的胞弟过继出去,显然这位小舅子在媳妇儿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他明儿可得打起精神来应付才是,讨好了小舅子,让小舅子在媳妇儿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那可比什么都管用,只可惜当初陪媳妇儿三朝回门时自己太混帐了,只顾着与寇家那个二流子说话,竟没想过有朝一日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然这会儿只怕早与媳妇儿琴瑟和鸣了!
第二日一早,趁着君璃处理家务之际,容湛果真去回了太夫人,征得了太夫人的同意,带君璃出门松散一日。
于是待得君璃处理完家务后,二人便简单收拾了一通,带着晴雪与锁儿,并向妈妈李妈妈及其他跟车的人,坐车驶出了宁平侯府,驶向四条胡同。
半道上,容湛一直在打听君珏都有哪些喜好,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君璃已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君珏了,心里着实记挂,如今既然有人愿意与她说君珏,自然兴致颇好,便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容湛。
容湛一边用心记着,一边忍不住心里发酸,媳妇儿一说起小舅子便两眼亮晶晶的,话说他还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呢,总有一日,他要让媳妇儿一提起自己时,双眼也这般亮晶晶的!
两人说着话,眼见离四条胡同已经不远了,君璃忽然想到廖妈妈如今还在她的陪嫁宅子上,因试探着问容湛道:“对了,你还记得你的奶娘廖妈妈吗?”
容湛见问,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怎么能不记得,到底是奶大我,细心照顾了我十几年的人,只可惜我那时候不惜福,生生将奶娘给撵了出去,也不知道如今她一家子怎么样了,若是有机会再见,我一定要对奶娘说一声‘对不起’。”说着,忍不住又对大杨氏生出一股恨意来,但更多的还是恨自己,恨自己是非不分,好坏不明,连谁对自己真心谁对自己假意都分不清楚;恨着恨着,又禁不住暗暗庆幸,幸好自己遇上了君璃,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不然自己指不定这会子都还浑浑噩噩的,明儿甚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心思千回百转之间,冷不防听得君璃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廖妈妈这会儿就在我的陪嫁宅子里,且前番揭穿大夫人的阴谋也多亏了廖妈妈……”
话没说完,已被容湛满脸惊喜的急声打断:“真的?奶奶没有骗我,廖妈妈这会儿真在你的陪嫁宅子里?”
君璃嗔道:“我骗你干嘛,骗你有银子赚不成?只是廖妈妈的丈夫和儿子都早已不在了,廖妈妈这些年的日子也过得很不如意,而这些,都是你那么好母亲的功劳,你待会儿见了廖妈妈,可得好生安慰她一番才是,若不是你是非不分,廖妈妈一家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凄惨境况?”
容湛脸上的惊喜霎时就变作了惊怒,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良久方恨声道:“我先还想着她虽居心叵测,到底也没真拿我怎么样,谁知道她竟狠毒至厮!这笔账,早早晚晚我都是要跟她算的!”
“你也别太生气了,这样的事情你又如何能一早便料到?”君璃透过马车的纱窗,见四条胡同已近在眼前了,忙劝道,“况今日你与廖妈妈久别重逢,原是高兴的事,一味的去想这些扫兴的事做什么,也不怕廖妈妈知道了再触景伤情?且把你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收一收,省得待会儿吓坏了晴雪她们。”
话音刚落,马车已然停了下来,很快外面便响起晴雪的声音:“小姐,到了,我们扶您下车罢?”
“嗯。”君璃忙应了,待容湛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后,方撩起了车帘。
二人刚下了马车,就见郭伯领着人接了出来,与二人见过礼后,一边引着二人往里走,一边笑向君璃道:“可把大小姐给盼来了,大小姐不知道,大少爷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就要使人过来,问您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就昨儿个还使了人来呢,谁知道大小姐今儿个便出来了,我这便让人给大少爷送信去。”
君璃一听,不由笑了起来,道:“我也好生惦记着珏弟,正想使人去请了他来一见呢,既是如此,劳烦郭伯这便使人去请他罢。”
郭伯忙称“不敢”,自使了心腹小子去请君珏,他自己则引着君璃与容湛进了正厅,待人奉了茶来二人吃毕后,郭伯方道:“后面的宅子已经全部竣工了,这几日正种花木呢,大小姐要不要去瞧瞧?再就是每个小院该起个什么名字,还请大小姐示下,过阵子我还找了人去定做。”
君璃点点头,“我自然是要去瞧瞧的,至于每个小院该起个什么名儿,且待待会儿珏弟来了,我与他商议后再定下不迟,咱们且先不说这些,对了,廖妈妈这些日子可还好?今儿个大爷过来,正是为见廖妈妈的,劳烦郭伯使个人去请廖妈妈过来罢。”
“是,大小姐。”郭伯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唤人,容湛已先道:“还是不必使人去请廖妈妈了,我自己过去罢,廖妈妈是我的奶娘,算是我的半个长辈,我又对不起她,难道还不该亲自走这一趟吗?”说着已站了起来,举步往外走去。
君璃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怔,待回过神来,忙也站了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话说她还真没想到容湛一个生来便是高高在上主子的,竟能做到这一步,虽然请廖妈妈过来和他自己过去结果都是一样,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他愿意去尊重廖妈妈一个下人,还是让她有些感动。
两人由郭伯引着,去到了后面廖妈妈暂住的小院。经过过去这段时间的将养,廖妈妈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只是眉头依然时时都皱着,与她平添了几分凄楚,似是在向人无声的诉说着她的不幸。
容湛来之前,本来没想过要跪的,可当他看到廖妈妈那副饱经风霜,明明才四十出头的人,看起来却如同六旬老妪的样子,再想到廖妈妈以前在他屋里时,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谈吐气质,说是哪个中等人家的太太奶奶都不会让人怀疑,这二者之间强烈的对比,霎时让他觉得有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上他的鼻间,让他禁不住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低声说道:“奶娘,对不起,都是我害了您,还害了您一家,对不起……”
廖妈妈本来正在院子里就着阳光坐针线的,她眼睛其实早看不清了,但若不做针线,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不妨就有一个高高的身影冲了进来,然后还对着她跪下了,她眯着眼睛仔细看了那人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竟是她日夜都惦记的湛哥儿,她过去几年来一直赖以生存的动力和寄托,当即喜极而泣,忙也跟着跪下了,哭道:“我以为,这辈子大爷再不肯见我,也再不会叫我一声‘奶娘’了……”
君璃在院门口看着老少二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方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这才举步进了院里,嗔容湛道:“大爷也真是的,虽说如今已入了夏,这青石板地面还是挺凉的,你年纪轻也就罢了,廖妈妈上了年纪的人,万一伤了膝盖,可如何是好?”
说得容湛不好意思起来,最关键的是,觉得自己青天白日痛哭的样子让君璃瞧了去实在难为情,舔了舔嘴唇正要说话,冷不防外面就传来一声怒吼:“姓容的,我早说过你若胆敢对不起我姐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今儿个我就让你好看!”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记拳头也已重重捣到了容湛脸上,当即将他打得一个趔趄,几乎不曾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