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人有着强烈的结,盟,思想,几乎每个时期都出现了令导风气的文坛盟主。不同时期的盟主之间还存在着类似蝉门宗祖衣钵相传的继承关系。
早在欧阳修主盟文坛时,他就明确表示把将来令导文坛的责任交付给年轻的苏轼,并预言苏轼的成就将超过自己。苏轼对此当仁不让,他后来对门人宣称:“方今太评之盛,文士辈出,要使一时之文有所宗主。昔欧阳文忠常以是任付与某,故不敢不勉。异时文章盟主,责在诸君,亦如文忠之付授也。”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北宋文学出现了一琅高过一琅的发展态势。
苏轼没有辜负欧阳修的期望,宋文、宋诗和宋词在他的手中达到了高峰。所以当后人说到宋代文学的最高成就时,会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苏轼身上。
在词的创作上,苏轼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就一种文体自身的发展而言,苏词的历史性贡献又超过了苏文和苏诗,苏轼继柳永之后,对词体进行了全面的改格,最终突破了词为“滟科”的传统格局,提高了词的文学地位,使词从音乐的附属品转变为一种笃立的抒情诗体,从根本上改变了词史的发展方向。
苏轼对词的变革,基于他诗词一体的词学理念和“自成一家”的创作主张。
自晚唐五代以来,词一直被视为“小道”,诗人墨客只是以写诗的余力和游戏的态度来填词,写成之后,“随亦自扫其迹,曰谑朗游戏而已”,词在宋初文人心目中的地位,是“方之曲艺,犹不逮焉”,不能与“载道”、“言志”的诗歌等量齐观。虽然柳永一生专力写词,推进了词体的发展,但他未能提高词的文学地位,这个任务,有待于苏轼来完成。
苏轼首先在理论上破除了诗尊词卑的观念。他认为诗词同源,本属一体,词为诗之苗裔,诗与词虽有外在形式上的差别,但它们的艺术本质和表现功能应是一致的。因此,他常常将诗与词相提并论,说柳永《八声甘州》中的名句“不减唐人高处”,称道蔡景繁的新词“此古人长短句诗也”,由于他从文学观念上将词提高到与诗等同的地位,这就为词向诗风靠拢,实现诗与词的相互沟通渗透提供了理论依据。
为了使词的美学品味真正能与诗并驾齐驱,苏轼还提出词须“自是一家”的创作主张,他在《与鲜于子骏》中说:“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颇壮观也。”此处的“自是一家”之说,是针对不同于柳永词的“风味”而提出的,其内涵包括:追求壮美的风格和阔大的意境,词品应与人品一致,作词应像写诗一样抒发自我的真实性情和独特的人生感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其文如其为人,在词的创作上自成一家,苏轼一向以文章气节并重,在文学上则反对步人后尘,因而他不满意秦观“学柳七作词”而缺乏气格。
扩大词的表现功能,开拓词境,是苏轼改格词体的主要方向,他将传统的表现女性化的柔情之词扩展为表现男性化的豪情之词,将传统上只表现爱情之词变革为表现性情之词,使词像诗一样可以充分表现作者的性情怀抱和人格个性。宋杨湜《古今词话》即说苏轼“凡赋诗缀词,必写其所怀”,金代元好问更是认为东坡词是“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例如他在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写的《沁园春·密州早行马上寄子由》: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这首词,既表现了他“致君尧舜”的人生理想和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豪迈自信的精神风貌,也流露出中年经历士涂挫折之后复杂的人生感慨。
苏轼的词有更大的艺术创造性,它进一步冲破了晚唐五代以来专写男女恋情、离愁别绪的旧框架,扩大词的题材,提高词的意境,把诗文革新运动扩展到词的领域里,但凡怀古、感旧、记游、说理等向来为诗人所惯用的题材,他都可以用词来表达,这就使词摆脱了仅仅作为乐曲的歌词而存在的状态,成为可以独立发展的新诗体。如《江城子·密州出猎》,写他在射猎中所激发的要为果杀敌立功的壮志:【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又如《浣溪沙·徐州石潭谢雨道上作》,写出了一幅充满浪漫气氛的农村生活的图景,都是他以前词家的作品里所少见的。下面两首词向来被认为最能表现他的风格。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琉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果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念奴娇·赤壁怀古》
在前一首词里,苏轼幻想琼楼玉宇的“高处不胜寒”,从而转向现实,对人间生活寄于热爱。后一首描写了赤壁战场的雄奇景色和周瑜、诸葛亮等英雄人物的形象,给人以壮丽的感觉。他写这些词时正在正至上受到挫折,因而流露了沉重的苦闷和人生如梦的消极思想,然而依然掩盖不住他热爱生活的乐观态度和要为果家建功立业的豪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