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生教授重提旧事,顾秋风等人只觉得如沐春风,如饮醇醪,不知不觉又沉醉了。
“老师……”李小红好奇道:“那后来呢?”
“后来……”赵弘生教授接着回忆道,“因为那天是晚上,院长叫我第二天再过来,结果第二天,我去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又要我去苏大中文系接受面试,说是要等面试结束之后再决定是否允许我报考,到了中文系办公室,一男一女两位老师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他们一连问了我十多个问题,都是文学史上的常识。我尽我所能地一一作答,两个老师听着听着,脸色由严肃逐渐变得和蔼起来,一个小时后,他们微笑着让我回去等消息。”
“就这么过了一天,从中文系的同学那边传来了消息,说他们的老师对我昨天的面试很满意,还说我考取的可能性很大,果然,不久系里便同意我报考了。”
“老师……”施文秀一脸敬佩之意,“您的记忆力可真好,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我现在连读小学的时候坐在前后左右的同学都记不起来了。”
“这很正常。”赵弘生教授笑道:“一个人不可能记住发生在身边的一切事情,但是啊,总有那么几个关键的节点,让你终生难忘。”
众人听罢,不由得点了点头,所谓“刻骨铭心的记忆”,大抵就是如此吧,七九年的那场研究生考试,对于老教授来说,显然是一个改变命运的节点。
“老师,你们那时候几门科目的考试是怎么样的?”孔泽不失时机地问道。
赵弘生教授又陷入了回忆当中,“那应该是七九年6月2号,早上,我带着三个馒头和一个水杯就出发了,到了考场,离开考还有半个小时,考生们聚集在教室外等候,交头接耳,大家扎堆交谈了一会儿,我发现考生的身份那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有果家机,关的淦布,有大学里的助教,有中学教师,也有少数的工人、售货员乃至街道居民,还有一个师范大学的在校学生,而且是七七级的,大家的年龄也大小不等,我在这拨人算是比较年轻的了。”
说到“年轻”二字,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忍不住笑了起来。
“2号上午考英语,我打开试卷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可能是由于我本身就是英语专业的,觉得试题相当容易,所以就不慌不忙地答起题来,规定的考试时间是三个小时,我用了两个小时就答完了,不过我耐心地反复检查了几遍,直到铃声响了才交卷。”
“下午考古代汉语,卷子一发下来,我看到题目的数量很多,但是难度不大,绷紧的心弦一下子松弛下来,便逐题逐题地往下解答,信心越来越强,尤其是答到“现代汉语译成古代汉语”这一类试题时,更感到得心应手。我记得有一道题的答案中有“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一句,当时还不够沉稳,便想卖弄一下自己的知识水平,在此句后面画蛇添足地加上一个注释:“此为《孟子》原文,按照语法,此句中的‘以’字可以省略。”
听老教授说起自己昔时的“骚,操作”,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倍感新奇与意外,只是都没有出声打断。
“不过,当天夜里,我就失眠了。”
“我躺在床铺上回忆白天的考试情况,两份试卷都是出乎意料的容易,我当时心想,这就是考前让大家谈虎色变的研究生招生考试?我反复地回忆每一道试题,重新推敲每一个答案,思之再三,觉得自己的答案无懈可击,后来进了金陵师大我才知道,我的英语得了九十六分,古代汉语则得了九十八分。”
“那天晚上,我越想越兴奋,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在这之前,我从未尝过失眠的苦头,那一夜算是初尝此味。到了半夜,我还神志清醒地躺着,我不停地警告自己,要是不马上入睡,明天就会精神不振,下面两场考试就完了。可是,越想快点入睡,却越是神清气爽。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才昏昏入睡,果然,第二天我萎靡不振地走进考场,两场考试便考得大不如前。”
“3号上午是大夏文学史,试卷上出了八道名词解释和四道问答题,名词解释中有两个似曾相识,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它们究竟是什么内容。下午的“唐宋诗歌专业知识”试题难度更大,几道问答题我煞费苦心才算答得差强人意。我留在最后回答的一道题是:“你会写格律诗吗?如果会的话,请写一首或抄一首旧作给我们看看。”
“虽然我在读高中的时候就接触过平平仄仄,下乡查队后还试着写过一些律诗。可是那些诗都是随写随忘,哪里记得起什么旧作?所以我决定当场写一首七律,想以此来表明我是懂得格律的,可是剩下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中间两联又怎么都凑不好。我当时急出一头冷汗,勉强凑出一联,可交卷的时间快到了,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把绞尽脑汁凑出来的那一联忍痛割弃,并把七律压缩成一首七绝,至于那首七绝的内容,现在真的记不起来了。”
“交卷以后,我很沮丧,认为研究生这事八成泡汤了,可是没想到,我的成绩居然是唐宋文学这个方向第一名。”
赵弘生教授将自己考研究生时的情况娓娓道来,时不时停下来用筷子夹几口菜吃,或者端起杯子喝一口果汁,这让六个人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只觉得发生在老教授身上的故事,惊心动魄。
“老师……”
顾秋风唏嘘不已:“你真是太厉害了!跨专业考研都能考第一名。”
吴刚笑嘻嘻地说道:“这就是老师和文学的缘分。”
“呵呵。”
面对二人的“恭维”和“吹捧”,赵弘生教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看得出来,尽管他在讲述往事的时候是一副平静的语气、神态,可是对自己的这段过往,却是颇为自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