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芳想了想,方才不确定的说道:“我仿佛记得,我妹妹小臂上有颗朱砂痣……”
她殷殷望着柳莺莺。
柳莺莺又咬了咬唇,看向若薇,若薇也正凝目看着她。
不知为何,她竟迟疑了下,方才撩起衣袖来,近肘弯的地方,果然有一粒鲜红夺目的朱砂痣。
芝芳再无怀疑,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用力展臂紧紧抱住柳莺莺,激动地泪如雨下:“妹妹,妹妹,姐姐终于找到你了,终于……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她语无伦次的不停说着,说着这些年的分别,说着她是如何渴望见到她,说着她曾想过无数法子想将她救出来……
柳莺莺的神色先还有些怔愣,随着芝芳的诉说,也慢慢红了眼眶,与芝芳抱头痛哭起来。
若薇本想一鼓作气问出芝芳她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见这二人只顾着哭,一时半会儿也哭不完似的,便转身往外走,将这份天地留给这姐妹二人。
缓步走出门,若薇抬头,透蓝微明的天幕,缀着浅浅柔软的云。微风吹开她散落在颈边的发丝,露出细致优美的曲线。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青楼的老鸨说,前些天有刺客追杀李凤锦,而李凤锦这些天也忙着追查刺客的身份。这个与秋姨娘似乎有着千头万绪的幕后势力,他们知道是什么人要杀李凤锦。那么,追杀李凤锦的,就不可能是秋姨娘所在的这个组织了?
李凤锦有个血煞阁,听名字,应该跟季玖的团队是一样的性质。这个血煞阁似乎很有些厉害,厉害到那股神秘的势力都想借助他的血煞阁。那么,追杀李凤锦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有着同样的目的?
只是杀了李凤锦,就能令血煞阁为他们所用不成?
在那老鸨说出她知道刺杀李凤锦的人是谁时,若薇清楚的看见李凤锦的神色变了,他似乎有些懊恼,又有些不敢置信。他这些天是不是也查到了些什么?懊恼的是他还没有确定,却已经有人先知道了答案?
看来,还得找个时间跟李凤锦好好谈一谈,综合他手中得到的消息资源,重新对这看起来仿佛是两股势力的这些神秘人物作出评估推断。
她正出着神,不远处的灌木丛忽然簌簌一响,似有黑影一掠而过。
“谁?”若薇一声厉喝,惊动了小院周围的守卫,几条黑影立刻从暗处闪出,猱身直扑向灌木丛四周。
若薇站了站,忽然心中一动,折身便往屋里冲去。眼看转过弯就能看见芝芳姐妹俩了,里头却在此时响起了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啊——”
心中一凛,若薇加快了奔跑速度,转过那道弯,便看见方才还拥抱在一起的姐妹两个,此时芝芳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她的后背心深深地插着一把匕首,匕首没入她的身体,只剩刀柄露在外头。凶手下手十分狠辣,一刀致命而后快速逃逸!
若薇目光只顿了一下,随即以更快的速度冲过去,目光如炬四下打量,果见头顶的天窗大开着,她一脚踏上身旁的木栅栏飞身而上,居高四下张望,晨色朦胧,哪里还有凶手的影子。
若薇恼怒的一拳砸在天窗上:“该死!”
她跳下来,想去外头看看庄十八等人有没有追到帮凶——能在这么快的时间行凶,凶手必定有两人,一人负责引开庄十八等人的注意力,另一人则从天窗潜进来杀人!
调虎离山计很简单,可恨的是他们竟中招了。
柳莺莺似被吓傻了,口中仍不停地尖叫着,她颤抖着双手,死死捂着芝芳后背的伤口,仿佛这样做就能阻止她体内源源不绝的鲜血继续涌出来一般:“姐姐,姐姐你不要吓我……快起来啊,不要再流血了……”
“姐姐,你刚才还跟我说,以后会好好照顾我……”
“你不要骗我,你快起来啊,求求你不要骗我,我好容易才见到你……”
“呜呜,求求你起来!你起来啊!”
“我恨你,我恨你说话不算数,你怎么可以这样骗我,我才刚有了姐姐啊……”
若薇往外走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她听着柳莺莺一声胜过一声的凄厉叫喊,转过身去,就见柳莺莺正吃力的抱着血泊中的芝芳,疯狂的摇晃着她,似乎这样就能将芝芳叫醒一般。
“她已经死了。”若薇根本不用凑近查看,只看那匕首的位置与深度,就知道芝芳断没有活命的可能。
柳莺莺的哭喊顿了一瞬,随机又拼命摇头,一脸眼泪因她的动作不住飞溅,显得如此娇弱又可怜,“不,我不信,我不信姐姐她就这么死了……她刚刚还在跟我说,要带我离开京城,我们姐妹重新开始生活……她说她这些年攒了不少银钱,都是庄夫人赏的,我们有了这笔银子,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她说会照顾我保护我,她说过的!”
若薇走过去,芝芳的头被柳莺莺紧紧抱在怀里,她坐在地上,努力搂着她的姐姐,拼命仰头看着若薇:“夫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她还没死……她不会死的,夫人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吧。”
“她死了,我救不了她。”若薇面无表情的打碎柳莺莺最后的希望。
柳莺莺眼泪滂沱而下,抱着浑身是血的芝芳瘫软在地:“不,不!姐姐,姐姐你不要死,不要死。我只有……我只有你了啊!”
若薇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柳莺莺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是用力抱着芝芳,痴痴地喊着不要死不要丢下她之类的话。
若薇又问了一遍,“你看到了什么?是谁杀了你姐姐,你若真想你姐姐走的安心,不希望她白死了,就告诉我,杀她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柳莺莺一僵,涣散的视线似这才有了焦点,她用力的看着若薇,近乎热切急迫的盯着若薇的眼睛,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抓住了若薇的手:“夫人,求求你,帮我姐姐报仇!求求你一定要杀了杀害我姐姐的人,帮我姐姐报仇啊夫人!”
“说出你看到的。”
“我……”柳莺莺眼中茫然了一瞬,不太确定的说道:“我跟姐姐正说着话,忽然从那上面跳下来一个人,那人穿着黑衣服,脸上也蒙着黑帕子。他,他跳下来二话不说就将匕首插进了姐姐的身体。我……”
她说到这里,满是泪痕的惨白的脸上现出万分惊惧的神色,纤细的肩头忍不住瑟缩起来,“我还没回过神来,姐姐已经倒在了血泊里,那人,那人也从那里逃走了。”
她指了指头上的天窗,“而后,我就再也喊不醒姐姐了……”
“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虽然蒙着脸,眼睛还在外头吧?他为什么只杀了你姐姐,你离他也很近,他却放过了你?”
柳莺莺面上迷茫更甚:“他,他个子好像很高。站在姐姐身后,比姐姐要高出一个头来,不胖也不瘦。眼睛……眼睛不是很大,可也算不上小……是啊,我离他也很近,可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杀了姐姐就走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放过我,为什么不将我一块儿杀了?如此,如此我就能与姐姐在一起了。他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听起来,那人不是没有能力杀了柳莺莺再离开,而是他根本不屑杀柳莺莺。那么从头到尾,他的目标只有芝芳一个。
又为什么,非要等到芝芳姐妹团聚以后才动手?
若薇想不明白,便先放下不再去想。她从柳莺莺手中接过芝芳的尸体,拔出她背心上的匕首,匕首双面开刃,很是普通,没有任何可疑线索。若薇看了几眼后丢开,将芝芳的尸体平放在地上。
芝芳脸色煞白,一双眼睛睁的极大,仿佛是痛极,又像是不敢置信的惊异,瞳孔圆而散大,将表情永远定格成死不瞑目。
……
将军府闹刺客的事,很快惊动了全府的人。
庄大将军一脸愠怒的盯着芝芳的尸首与哭的晕厥过去的柳莺莺,沉声问若薇:“怎么回事?”
若薇站起身来,平静回道:“应该是杀人灭口。我原以为芝芳只是个小卒子,知道的不多,对方应该不会浪费精力来杀她这个丫鬟,没想到……是我太大意了。”
庄大将军摇头:“对方有备而来,才能做得这样干脆利落。有什么发现?”
“一刀毙命。刺客应该有两人,一人在外弄出动静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一人从天窗下来,杀了人立刻遁走。”若薇简单的分析道,又问:“庄十八他们还没回来?”
“回来了,正跪在外头请罪。”庄大将军有些烦躁的走了两步,“此事你怎么看?”
跪着请罪,说明他们也没有追到那可疑的人。
若薇看了看闻讯而来的庄夫人,庄大将军立刻醒悟,回头扶了一脸哀戚不忍的庄夫人的手:“夫人,夜深了,快回去歇着吧。不要太担心,有为夫在,咱们家定不会有事的。”
庄夫人沉沉叹口气,她何尝不知道庄大将军只是在安抚她,她也明白自己在这里根本帮不上忙,还会令丈夫分心,遂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芝芳……她到底跟了我一场,让人好生安葬了吧。是了,这个姑娘,就是芝芳的妹妹?”
庄夫人征询的望着若薇,若薇点头,庄夫人便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她怕是也没别的亲人了,该如何安排,三丫头你看着办吧。”
“我知道。”若薇淡淡的冲她点了点头。
庄夫人便由着丫鬟婆子簇拥着回了正房。
若薇也让人带了悲伤过度而昏迷不醒的柳莺莺下去,嘱咐人请大夫来为她瞧瞧。
待到一切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下去,将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庄大将军才又追问道:“你有何发现?”
“你是不是一直让人看着秋姨娘?回了将军府也没放松?”若薇不答反问道。
庄大将军捋着胡须的手一顿,目中冷光一闪,“没错,因不清楚她的深浅,为父是一时半刻也不敢放松,让人日夜监视着她的院子。怎么,你怀疑此事与她有关?”
若薇便将青楼所见所闻与自己的联想与庄大将军说了,末了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引开我们注意力,方便另一人下手杀死芝芳的人,就是她?”
“倘若她真的出手了,暗处盯着她的人不可能一点都不发觉啊。”庄大将军迷茫了,难道他的人真的太无能了,人家都在眼皮子地下动手了,他却连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
“且不管到底是不是她,我总觉得青楼的那股势力,很可能就是她背后的那股势力。那伙人胆子不小,为了对付我与侯爷,竟然连那些前来寻欢作乐的人也敢全都迷翻。且我瞧着,其中一些寻欢客的身份还不简单,他们也敢放火烧楼,可见背后必定有所依仗,才敢如此放肆的行事。”若薇沉吟着说道:“这伙人盯上了李凤锦的血煞阁,那么庄府呢,他们又意欲为何?”
总觉得这些人所图不简单,可是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却又一点头绪都猜不到。
庄大将军也沉吟:“依你所见,侯爷的血煞阁如何?”
“想来是极为厉害的存在,否则那些人也不会用那种法子留住侯爷,要跟他做那个交易。”一开始老鸨不知道他们身份时,送上来的酒并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老鸨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后,李凤锦后来叫人送进来的那壶酒上。可见这些人的行动力有多惊人,不过短短时间内,从做下决定到布置人手最后若他们不肯合作便杀了他们而后弃楼逃走,方方面面都想到并且安排到了。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柳莺莺会伤了挽香楼的主事者以及徐三会来的这么快。
庄大将军叹口气,颇有些烦躁的跺了下脚:“事情怎么这么复杂,连侯爷也被牵扯进去了。”
若薇瞅着他,趁机问道:“老头,如今你依然觉得李凤锦是良人吗?”
庄大将军一窒,抚着胡须想了想,慢慢道:“反正你身患恶疾,也不急着回侯府去,就好生呆在府里吧。”
再好的女婿,也没自己女儿的性命重要啊!人家都敢公然的追杀他了,三丫头再回去侯府,不就是活生生的靶子吗?至于良人不良人的,等这些事情都解决了,侯爷还有命活在这世上又再说吧。
若薇笑,就知道老头会这么说。
“最近你也要小心些,他们已经出手,若当真对将军府也存了歹意,想必很快就会有所行动了。”若薇认真的叮嘱道。
庄大将军心中倍感熨帖,偏还要不屑的撇撇嘴:“真要冲着老子来,老子还能怕了这群藏头缩尾的鼠窃狗盗之辈?”
“明着来谁也不怕,就怕这些人来暗的,防不胜防嘛。”若薇也不耐烦劝说他,“你爱听不听,你要是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儿,你的妻儿可没人替你护着,到时候他们落得被人欺负的下场,我看你后悔不后悔。”
“行了行了,你个不孝的臭丫头,有你这么诅咒自己爹的?”庄大将军横眉竖眼的瞪着她,“赶紧给老子滚回去睡觉!”
……
“小锦儿,跟你商量件事呗。”形容猥琐的白发老头搓着双手,凑到李凤锦跟前来。
李凤锦此时正赤身浸泡在一人高的热气腾腾的浴桶中,发梢犹自滴着水,砸在罗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上闪出细碎的光,一路往下,是肌理分明的小麦色肌肤,亦是泛着淋漓的水光。强壮,动感,像是奔腾的豹子或骏马。
然而氤氲的水雾漫上来,在他睫毛上挂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这让他看上去有一丝违和的脆弱感。
他缓缓睁开眼,睫毛上的水珠似瞬间滚落进他的眼睛里,让他一双眼睛显得愈发雾色朦胧。“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本侯?”
白发老头忙摆手摇头,笑的愈发谄媚:“当然没有。是这样的,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就是为了找出彻底解除你身上寒毒的法子来,老头我听说南楚国有一种名为鬼天花的花,它的根茎花叶全都有剧毒,却是能致人谵妄燥厥的热毒。这寒热相克,说不得就能将你身上的寒毒给彻底解了呢。老头正想着去南楚走一趟,说不定我运气好,机缘巧合下便得到这鬼天花。你看不如你赶紧放我离开京城,我即刻就动身去那极南之地寻鬼天花,你看如何……”
“既然知道南楚有那东西,为什么早不去找?”
“你以为那东西跟大白菜似的到处有啊。”白发老头白他一眼,“听闻那鬼天花长在极南之地,那里不但没有人烟,且终年被积雪覆盖,人一进去,很难再走得出来。且那鬼天花就生在雪山之巅,远远看去便似长在天上的一般。更神奇的是,那鬼天花似乎知道避人一般,待人走近便消失不见,仿佛幽灵鬼物,这才有了鬼天花这名字的由来。南楚人也只听说过而没见过,老头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个南楚的老和尚,他告诉我,与鬼天花有缘之人,才能见到并得到它。老头我原本打算去那极南之地试试运气,结果却被你那血煞阁一路赶鸭子似的赶回了京城……”
“与其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上,不如给本侯想点切实的法子。”李凤锦眯眼睨着他,磨着牙打断他的话。
“你体内有着至寒之毒,虽有纯阳内功护住心脉,也只是暂时与体内的寒毒形成了一种互相牵制的平衡。每到至阴之夜,体内寒毒受阴月影响,寒气大盛,因此寒毒发作,便是纯阳内功也无法减轻你的痛苦。更兼这寒毒霸道,女子本就属阴,一旦沾了女子的身,只会加剧寒毒的发作,被你碰过的女子,不被寒毒毒死,也会被你冻死……”
“这些本侯都知道!”李凤锦不耐烦的低吼道:“本侯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暂时抑制这该死的寒毒?”
白发老头儿挑眉诧异道:“难道我没有告诉你,这汤药就是用来暂时抑制寒毒的宝贝?”
李凤锦额上青筋一跳:“……你果然老了,连这种事都能忘记!”
白发老头当然不敢承认自己是故意忘记的,只好不甘不愿的承认自己老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两圈,他趴在浴桶上盯着李凤锦笑的一脸猥琐与诡异:“徐三说,老头我福气不错,你给老头我娶了个样样都好的儿媳妇,这么着急的要解毒,也是因为我那儿媳妇嫌你不行……”
“徐三!”李凤锦额上青筋崩断,冲着白发老头一通咆哮:“老子为什么会不行,还不是因为你这老不死的死老头害的!”
白发老头脖子一缩,“哎呀小锦儿不要激动嘛,所以老头我一听徐三说了,就赶紧的给你配了这方药浴,连续泡上七日,便能抑制体内寒毒三日。那三日,你就赶紧抓住机会做你想做的事。也不用怕你的纯阳内功会伤到老头的儿媳妇,女体属阴,若儿媳妇慧根不错,还可与你双修这纯阳内功,对她身体大有益处。此法也可中和了纯阳功的霸道,不至令你爆体而亡。你看老头我对你好不好?”
“好你个死人脑袋!”李凤锦忽的腾空而起,带起的水珠被他轻轻一拂,便化作一道道尖锐的水箭朝着白发老头疾射而去。
白发老头被那些水凝而成的利箭打得抱头逃窜,怪叫道:“小锦儿你这是要欺师灭祖啊你,你这不孝子,信不信老子再不管你,让你自生自灭受尽痛苦……”
李凤锦落地时已经抄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裳穿上了,此时正系着腰带,闻言嘿然冷笑,“老子现在就欺师灭祖给你看!”
说罢手掌一翻,炽烈的罡风挟裹着滚滚热浪冲天而起。
“救命啊杀人啦!”白发老头叫的愈发凄惨:“小锦儿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
李凤锦收回手,狠狠瞪着犹如被炭火烧烤过的白发老头,他的衣裳与头发胡须都有着烧焦的痕迹,形容十分狼狈。
“你哪儿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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