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船只在聊城码头停了两日。
虽被病魔折磨了数日,到再次起锚时,文曙辉的病情总算没有再恶化下去。
作为女儿,舒眉这几日守在父亲身边,衣不解带地侍疾,倒没多少时间教管儿子了。对于小葡萄来说,可是天大的福音。他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毫无压力腻在他爹爹身边。让齐峻有了一种被好运砸中脑袋的错觉。
心底他虽十分庆幸,可对文曙辉病倒这桩事,他不能等闲视之。每日前去探病那是一定的,为了扭转文家父子对他的印象,每回他还专挑四皇子在的时候。
齐峻知道,如今他的处境,除了打打亲情牌,争取更多同盟者,实在没第二条道好走。
等到了京城,可能这样机会都没有了。
即便如此,文曙旭照样还是不买他的帐。
虽说孩子们都在身旁,他得顾忌影响,不好做得太过。可要让他对齐家那小子笑脸相迎,恕他难以办到!
到后面,大伙相处的模式,就成了齐峻只要一进门,文曙辉就开始装睡。然后,在舒眉的催促下,孩子们只得纷纷离场。
每到这种时候,齐峻只觉呆着也没意思,通常也就告辞出来了。
等人离开后,文曙辉多半会一时兴起,派人将外孙小葡萄给捉了回来,监督他到自己跟前背诵《幼学琼林》里面的章节。
当航船到达廊坊的时候,齐峻再也憋不住了,跑到文曙辉的跟前,将他在岸上遇到葛曜一事,在前岳父跟前特意提了提。
“你是说,山东邵家已经自立了?”从病榻上一跃而起,文曙辉一把攥住齐峻的衣襟。沉声问道。
齐峻点了点头,答道:“是的!葛将军跟我是这样说的!”其它方面的事,他有心在文曙辉跟前隐瞒,遂没有说出来。
前些年,虽做错了些事,可他如今并不傻,知道哪些得说出,哪些该有所保留。
“先生,我看那位邵将军,挑在此时自立。怕不是那么简单,好似专门冲着咱们来的……”说完,齐峻扫了眼旁边的舒眉。满脸推心置腹的表情。
文曙辉眉毛微挑,然后,将头扭向舒眉:“你怎么看?听说那位邵将军,在温岭地区遭灾时,还出粮食赈济过那里的难民。”
舒眉略作沉吟。坦陈道:“此事恐怕另有内情。”
文曙辉目光微闪:“你的意思是……”
扫了眼旁边的齐峻,舒眉道:“据女儿所知,上次送粮,好像是葛将军临时主张。”
文曙辉一愣:“你何出此言?”
舒眉遂把私底下,葛曜跟她透露的,原本想用粮食换兵器一事。告诉了屋里的两人。
齐峻听到这里,只觉一股酸意涌上胸间。
“此等掉脑袋的事,他都敢对人讲出……”他瞅舒眉一眼。然后扭头对文曙辉道,“看来,他和令嫒的交情,很是不一般嘛!”
闻言,文曙辉轻咳一声。然后朝女儿这边望来。
谁知,舒眉眼皮都没抬一下。跟父亲继续道:“提起来,他某些举动,是让人挺费解。比如,您下大狱后,竟会是他主动跳出来,公然指正建安侯,替您洗清污名。”
文曙辉微微颔首:“为父阅人无数,就他这位后生,让我有些琢磨不透。”说罢,他站起身,独自踱到船窗边,望着外面的滔滔的河水,沉默不语。
被人无视的齐峻,望着前岳父转身的背影,胸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说不清的酸甜苦辣。
刚才,他又自曝其短了。在这对父女眼中,他的形象可能就从来没高大过。
想到这里,齐峻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俗话说,关心则乱!若不还在意舒儿,那句不经大脑的话,他怎会脱口而出?!
想想就知道,若他们真的有私情,那件事她哪会当着众人的面,坦荡荡地说出来?!
一时之间,齐峻只觉羞愧难当。
微作沉吟后,他决定赶紧补救。只见他来到舒眉跟前,一抱拳朝她解释道:“刚才,是在下失言了,望孩子他娘莫要见怪!”
舒眉微微一怔,这奇特的称呼让她有片刻闪神,随后,她朝对方摆了摆手,意即自己并不在意。
涉险过关,齐峻庆幸之余,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如此莽撞了。
对邵葛两位大将之间的事,三人最终也没得出结论。
齐峻并非一无所获。从船舱出来后的当晚,他就派人找来了番莲。
“他曾鼓动舒儿到山东避难?”听到一消息,齐峻不禁勃然大怒。
偷偷觑了他一眼,番莲没敢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他。
“你们夫人当时如何反应的?”如今齐峻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要知道,从舒儿白日的表现来看,或许她并不会立刻相信。别人他不敢担保,但她怎么理智的一个人,他深有体会的。
有时候,齐峻觉得自己懂她了,可一转身,对方的举动又让他摸不着头脑。
就拿师妹的事来讲,两人在塘沽那次谈话,明明她一早就知道,娶师妹是迫不得已的。转眼间,她就跟自己撇清开来。连她亲舅施先生都能理解的,她反倒不能妥协了?!
“夫人在犹豫。奴婢见情形不对,出声打断了他们!”番莲觉得,自己有义务给四爷提个醒。
那位葛将军救过夫人好几次,而且,小少爷似乎也挺喜欢他的。更着紧的是,他好像挺懂夫人和小少爷的,每次都能让夫人动容。
番莲这话,让齐峻冷静下来。在靠近后舱的甲板上,两人呆立了许久,最后齐峻问道:“你跟在夫人身边,也有好几年了。你说说看,她要的到底是些什么?”
齐峻的问话,让番莲陷入迷顿之中。
夫人在意什么?
这些年来,她亲眼目睹为了生活,夫人四处奔波。为小少爷、舅少爷和亲家老爷的事,周旋于各类权贵中间,似乎很少享受什么。她想要什么,自己还真不知道。
番莲摇了摇头,嗫嚅道:“她最想要的,是一家人在身边吧?!就像这次,本来她不想跟来,打算留在浙南隐居的。后来,经不住四皇子恳求……夫人从小丧母,她比任何人都渴望亲人在一起……”
“但是,她并不愿回宁国府……”说到一半,齐峻停住了嘴巴,他突然想起,那次在酒馆重逢,她问起师妹时的情景。
番莲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奉告的样子。
她跟妹妹从小流浪,八岁时被当时的世子爷,也就是如今的宁国公收养,进齐家暗卫组织后,很久没跟外面后宅女眷接触,自然是不理解,她们那些人心里都想些什么。
在金陵城和温州府时,她跟四夫人先后住进林府和施府,这才接触了林家和施家的女眷。可是,据她观察,四夫人跟她们都不同。
那些女人,要么人爱慕权势、地位和富贵。可四夫人对这些通通不甚在意。她最热衷的,似乎是孩子自由快活地成长。
这些道道,连她自己都没弄明白,又哪里是能跟四爷解释的。
在番莲那些得不到答案,齐峻只好放她回去了。
没几日,航船就抵达了通州口。
船还没停稳,舒眉父女就被岸上的阵仗给吓住了。
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整整齐齐地站成两条直线,他们头顶还飘舞象征皇家威仪的旌旗。
待舒眉一行人走上踏上,岸上陡然间钟鼓齐鸣,鼓乐手顿时奏响了气势恢弘的乐章。似是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军。
大人们和四皇子还好,文执初和小葡萄这两小家伙,打出生以后,哪有见过这种阵仗。本来出船舱时,他俩还蹦蹦跳跳一脸兴奋的样子,可一走上踏板,就被眼前场景给唬住了。
尤其是有小葡萄,被这威严的场面镇得不敢随便动来,握着母亲的手掌,突然间紧了许多。
感到儿子的紧张,舒眉微微一笑,用手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小后背,鼓励他保住镇定。
没一会儿,走到最前面的四皇子,就到达了岸上。
他的脚步刚踏上京都地面,眼前就黑压压跪倒一大片。接着,排山倒海的拜谒声便在埠口响。
“臣等恭迎四皇子返京,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四皇子见状,忙上前一步,弯身扶起带头的那位大臣。然后,对地上前来迎驾的众臣道:“众位卿家请起……”
“谢殿下……”又是一阵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接着,就是“哗哗”衣料磨擦作响的声音。
接驾仪式完成后,四皇子并没就此离去,而是牵着领头的那位大臣,朝文曙辉这边走了过来。
舒眉不清楚状况,停在那儿发怔的当口,突然,齐峻走到她跟前,朝小葡萄招呼道:“儿子,走,咱们见见你大伯去!”说罢,他蹲下身子,朝小家伙张开双臂。
这些天以来,跟爹爹相处日久,小葡萄知道齐峻这动作意思。他随即抽出跟母亲交握的手掌,奔到齐峻的怀里,向上一跃就扒到了对方身上。
抱起孩子后,齐峻站起身来,朝众人望了一眼,然后转身朝四皇子那边走去。
这番动作,舒眉自然知道,他这是带小葡萄去见齐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