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鹏口口声声称有好事要告诉吕东,但吕东并不期待。
曾经有一阵,吕东对韩鹏动过心,想着下半辈子不行就跟这位老同学搭伙凑合过吧,也算是一种活法。但韩鹏的发挥很不稳定,有几次又跌到了她的审美底线以下。这又激起了吕东不肯妥协的的倔劲儿,立刻推翻了刚刚建立起来的认识。但毕竟是老同学,她还不能不理不睬。当韩鹏开车来接她去吃饭时,吕东还是以打发时光的心态安慰着自己上了车。
韩鹏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在吕东心中的高光时刻就要到来了。这位老姑娘即使是块石头,他也要把她暖化。只要不放弃,就可以抓住老同学的心。
长方形的火锅盆像一个袖珍的不锈钢泳池镶嵌在餐桌的正中央。豆腐、鱼丸和肉片在沸腾的池水里扎着猛子,忽上忽下,像是正在进行花样游泳的比赛。蒸腾起来的热气,直接被上方两米一个四四方方的排风装置吸走。韩鹏不停地摆弄着泳池旁边的触控面板。他想让沸腾的气泡降下来,但又调过了头,池水一下又变得死气沉沉。吕东看着这精致的充满现代科技感的火锅器具,突然觉得就像眼前这个正在玩弄开关的男人,少了一种味道。少了一种味道也是一种味道,只是这种味道,不对她的胃口。
韩鹏开始往锅里放白菜,不时挑起眼角神秘兮兮地瞅吕东。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韩鹏轻飘飘地嗔怪了一句。
“什么事?我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不说我也知道。”
“知道什么?”
“是不是最近……没上班啊?”韩鹏小心翼翼,把握着讲话的分寸。
“是。被停职了。”
“啊……嗯……有什么打算?”吕东的直爽打乱了韩鹏设想的节奏。他放下筷子,眼睛开始喷发父爱般的光芒。
“还没打算……等台里消息吧……正好也休息休息。”吕东一下没了心情。
韩鹏见状,立刻往前探了探身子,把自己弄出一脸惊喜,眨了眨眼睛说:“我有个好消息,就是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哦,说来听听。”
“民生网要成立一个品牌运营部。跟采编部是一个级别,正处。主要工作就是沟通媒体关系和政府资源。现在部门主任一职还是空缺。要求是有媒体管理经验者优先。你……感不感兴趣?”说完,韩鹏满脸期待,他觉得这个消息足以让这个女人笑逐颜开。
吕东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很快又暗淡下来。
显然,对赋闲在家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好消息!她被停职两个月了,何时能回去上班,北江广电台一直没有说法。郭有亮没有一句安慰,叶书文也只是礼节性地发微信问过一次近况,告诉她要有耐心,还得等。要强的吕东,从来没有主动张嘴求过情说过软话。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只要给台领导足够的时间,他们终究会弄清真相。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在一分一秒的煎熬中,她的认识也开始一点点动摇。她逐渐意识到,把希望寄托在台领导的幡然醒悟上有些幼稚。自己再无所作为,很可能就会成为权力和利益争斗的牺牲品。怎么办?是把“停职”变成“辞职”?还是积极活动,寻求重回新闻频道的机会?吕东突然觉得,她生命中的第一个重大抉择来了。北江广电台!这里留下了她近二十年的喜怒哀乐。她的青春都献给了它。怎么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就在她要艰难做出决定的节骨眼上,韩鹏送来了这样的消息。接盘的单位都出现了!难道老天也要让她辞职?!一旦应聘成功,所有看她笑话的人,陷她于不义的人,都将被重重地搧上一记耳光。告诉他们,吕东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人。一把黄沙焉能遮住金子的光芒!
但是,吕东的心陡然又颤抖起来。她突然觉得这个光彩自己并不期盼,也不向往,更感觉不到骄傲。当她意识到要离开电视台、告别电视人的身份时,内心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那种恐惧不亚于听到亲人病故、癌症晚期、地球爆炸。离开电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还有兴趣干什么,往后余生注定黯淡无光。哦,天啊,原来自己对已经没落的电视还如此难以割舍。这是不是一种病?
“电视台并没有说开除我。只是停职。”
“嗬!都两个多月了,有什么说法吗?”
“原来你早就知道!”
韩鹏低了头。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低声说:“是。是我不对。十一从兆州回来后我就听说了。当时我确实震惊不小。好像是我被停职了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主要是以为你的心情肯定糟透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嚯,是嘛。于是你替我感到难过的方式就是装不知道……或者是,离我这个走霉运的人越远越好!”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发誓!”韩鹏信誓旦旦地举起了右手,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谢谢你。”吕东把眼神瞥向窗外。
“哎,咱言归正传。这个职位你想不想去?”
“你是让我去找郭有亮递交辞呈吗?”
“你……难道还留恋吗?”
吕东低了头。看不到表情。突然,她端起旁边的白开水,咣咣咣,一口气喝干了。然后,摆出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问:“我要是去应聘,成的几率有多大?”
“哎哟,百分之八九十吧。”韩鹏激动地双手一拍,张了张嘴,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涮羊肉,夹到嘴边又放下。那架势就像突然想起了相声演员抖包袱要懂把握节奏。抖了半天,发现已经没有包袱,于是晃着手指说:“我干脆就给你交个实底吧。我已经跟人力资源的主任沟通过了,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他随即向负责招聘的集团副总打了报告,昨天老总就把我叫过去问了你的情况,最后说,你要是去,这个职位就给你留着。但时间只有一周……”说到这儿,他才夹起那口羊肉放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邀功:“怎么样,我对你的事还算上心吧?”
吕东瞪起了眼睛。她没想到韩鹏能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捂到最后。她低下了头。韩鹏以为她在笑,摆好架势等待女人抬起头来夸奖他。谁知吕东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喊道:“你说你这么大人了,办事能不能稳当点。为什么总是干这种让人着急的事。这种情况,我怎么能快速做决定快速给出答案。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他……他们也是刚告诉我这个消息,我马上就给你联系啦啊!”韩鹏傻了眼。他被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弄得不知所措。为了表示愤怒,他拿着筷子使劲儿在桌面上一怼,然后在泳池里一捞,夹起一堆菜和肉,也不蘸料,一口放进嘴里。随即眼睛被烫出了泪花。他一边吸溜一边委屈地嘟囔:“这年头,好人难做!”
吕东端起酒杯,把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噌地一下站起来,拿起手机就走。韩鹏吓坏了,没想到一个好消息也会让吕东如此暴躁。扭头看见衣服和包还在,便冲着背影喊:“干嘛!去哪儿呀?”
“洗手间。”
整个餐厅的大灯是关着的。只开了小灯,光线柔弱而朦胧。每个餐桌上方的排风装置上,都有一个暖色的灯泡。这么设计好像就是为了给客人营造讲故事的氛围。在大厅走廊穿行,就像走在童话王国里一辆奇幻的列车上。每桌客人表情各异,有的在听,有的在笑,有的在滔滔不绝,他们都在讲着属于自己的故事。至于是童话故事还是鬼故事,只有天知道。
走过大厅,吕东胸腔里的愤懑之气稍稍平复了些。民生网,这个挖走了她太多同事的竞争对手,现在挖人挖到自己头上来了。这让她哭笑不得。不,是苦不堪言。自己失败了!曾经雄心勃勃要挽回电视的颓势,要和这些新媒体比个高低,现在可好,自己也沦落成了对方的招聘对象。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怎么办?是做识时务的俊杰,良禽择木而栖?还是赤胆忠心,在生死未卜的电视路上跑到黑?就是不知道北江广电台这个老东家还会不会给她机会?他们之间的缘分还有吗?吕东一时没了主意。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冲到她捧着的掌心里,她觉得有千斤之重。手被水流击打得隐隐作痛。低下头,使劲儿把水撩到脸上,她立刻打了个冷颤。酒喝得有点快了,吕东觉得头有些昏沉。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的正在和命运抗争的中年女性。那个女人的眼神有些迷茫和慌乱。
吕东慌忙低了头,继续往脸上撩水。这时,身后有两个男人走进来,停在洗手台前有说有笑。其中一个声音竟然那么熟悉,那不是宫仁!吕东不敢抬头,不停地往脸上撩水。等二人走向厕所,她才向上挑起眼睛看着镜子。果然!镜子里的那个背影就是宫仁!她再熟悉不过的宫仁!吕东心头一热。这两天她正想约宫仁见面,没想到今天在这儿撞上了。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就把新账旧账一块做个了结!
她走出洗手间,站在门口不远处的角落里候着,她要看看宫仁在哪一桌。不一会儿,宫仁和那个男人出来了。那个男的好像也在哪儿见过。哦,想起来了,那不就是万成集团的营销总监刘一手!这两个人走在一起倒真有一种说不出的般配。
吕东远远地跟着,绕过散座,穿过走廊,两人进入了218房间。吕东跟到门口,佯装翻兜找东西。她听出来了,里面还有主持人孙雪娜和罗江兰,还有冯铮。三个栏目的女主持人都被宫仁拉来陪酒谈业务了。哼哼,这倒是宫仁的作风。一个天生对漂亮女人没有免疫力的男人,没有女人,生活就难以为继。
如果是经营创收上的应酬,孟成也应该在的,怎么听不到孟成的声音?还是孟成坐着一直没说话?服务员来来往往,吕东不敢多停留,快走两步离开了门口。她心里在盘算该如何跟宫仁约谈。
218雅间内,宫仁带着新闻频道的三位当家主持人,还有《北江新闻》的制片人宋春风、高多福,正在跟万成集团的中层干部推杯换盏。孟成确实没在。本来这个局是孟成撮合的,但他的母亲今天突然犯病住了院,只得陪他妈看病去了。宫仁一改往日牛气哄哄的嘴脸,对着万成的营销总刘一手涎脸陪笑,殷勤周到。这令宋春风、高多福,还有几个主持人大开眼界。心里暗自称赞,没想到宫大总监还有这一套。拿得起放得下,这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宫仁目的很明确,虽然第一次和万成的人吃饭,但一上来就表示,今天这个饭局是希望万成能为即将启动的一年一度的大型文化项目“感动北江——十大人物评选活动”冠名赞助。
刘一手此时肚里已有了半斤酒。他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色眯眯地盯着几位女主持人,眼里冒着贼光。宫仁见状,要求几位女主持接着给刘一手敬酒,一定要把刘总陪好。自己也端起杯子,转脸向旁边的企划总陈志云敬酒。不知道陈志云是看着宫仁不顺眼,还是自己作为女性,在几位主持人的娇艳妩媚下相形见绌,她一直端着架子,不苟言笑,玩起了高冷。宫仁一仰脖,干了。她只是端起杯沾了沾嘴唇。宋春风见状,连忙倒满酒,要陪一杯,让陈总无论如何也要干了。高多福也跟着吆喝,说不行自己也陪一杯。宫仁看着陈志云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心里暗暗骂街:你们这帮狗杂碎算什么东西,一帮地痞无赖,爷爷是想让你们掏钱解我的燃眉之急,不然我跟你们吃得着饭吗?妈的,把老子惹急了,就找你们的负面问题曝光。
几位主持人很灵光。她们都了解宫仁的脾性,也知道今天不把刘一手拿下老宫肯定不给好果子吃。孙雪娜第一个站起来,走到刘一手身边,拍着着他的肩膀,一定要按北江的规矩连着喝仨。雅间里响起一阵叫好声。刘一手盯着孙雪娜的胸,笑得五官错了位。冯铮跑过来,抓着刘一手的胳膊,一定要让他按规矩办事。刘一手被抓得心肝乱颤,惊得不亦乐乎。在脂粉气的包围下,连干三杯。喝得身子摇摇晃晃,刘一手开始讲他自己编剧的黄色段子。罗江兰一直跟在孙雪娜和冯铮后面打配合,做候补。当她发现任务快完成时,开始侧身小声地向陈志云打听“万成融资高息回报”的情况。
饭局开始之前,孟成已跟宫仁交待过,万成投不投钱,企划总和营销总两人的意见都很重要。往媒体投钱,本来是企划总说了算。但是万成有规定,在有大的投入时,企划总必须征求营销总的意见。他们认为企业的所有宣传投入都是为了把房子卖出去。宫仁牢牢记着这一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的眼睛在刘一手和陈志云脸上来回扫荡了几圈。见两人都进入了状态,便双手一拍,让大家安静。高声问道:“刘总,陈总,‘感动北江’你们能出多少冠名费?100万,没问题吧?”
刘一手和陈志云一下楞在了那儿。脸上像霜打的秋叶。陈志云眼珠一转,双手朝着旁边一摊,说这事刘总做主。刘一手甩着脸上的肥肉,连连摆手,说陈总说了算。俩人踢起了皮球。宫仁一拍桌子,把牙齿咬得嘎嘣响,大声喊道:“我不管你俩谁做主。反正今天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咱们聊天的视频也录了。我们这几位一线主持人,可不是什么人都陪着吃饭的,今天也陪着你们吃了。冠名这个事,就交给二位了。二位多费心吧。”宫仁恢复了狂妄。他那亦正亦邪,半哄半吓的腔调荡漾着无法遮掩的淫威。
一句“聊天的视频也录了”把刘一手吓得酒醒了一半。几位主持人也惊得面面相觑。大家都瞪着大眼看宫仁。刘一手壮着胆子问:“宫总,咱们主流媒体什么时候也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偷偷摸摸好像不应该是咱们的风格吧!”
“哈哈哈!”宫仁狂妄地大笑,看着不停拿纸擦汗的刘一手说:“没有,逗你玩呢!不过要纠正你一个观点,偷拍可不是下三滥的手段,电视台的记者出去暗访,哪个不偷拍。不偷拍怎么能抓到证据!”。
“咱们今天这个事儿有什么好偷拍的?拍了好像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哎呀,逗你玩呢,别太当真。”
“真得?!”
“真得。”
“哎呀,宫总,你真会开玩笑,把我的小心肝都快吓出来了!”
刘一手乱颤着身子,脸上立刻恢复了淫荡的神情。陈志云的脸却紧张成了苦瓜相。
“是玩笑也不是玩笑。我希望能冠到一百万。我们零距离的记者手上可是掌握着万成的几起投诉,正憋着劲要报道呢。刘总,看你的了!”
刘一手翻着白眼,秃噜着大舌头,喷出了一嘴的白沫。他本想说“行行行,好好好。”怎奈酒喝太多,舌头已撸不直。鼻子借嘴呼吸,嘴借鼻子发声,“行行行好好好”变成了“哼哼哈哈”。旁边的陈志云终于挤出了笑脸,抢着表白道:“放心放心。”
饭局快散的时候,宫仁的手机突然来了一条微信。那是吕东发来的。宫仁一惊,大笑了一声。嘴里不自主地冒出一句:“哟,杯酒挣百万的女英雄找我干什么?”说完,又觉得冒失,低下头开始认真看内容。大家见状,便不多问。
宫仁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见吕东。本来他想着再安排点娱乐节目,请刘一手去洗个澡按个摩,要是见吕东这些就可能泡汤。他想回信拒绝,但考虑到吕东毕竟没有被开除,自己还是代总监,不能把事情做绝,于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他安排宋春风先带着大家去歌厅,继续陪着刘总和陈总进行下一场。说自己去见个人,完了事就赶过去。
……
韩鹏满以为吕东听到他的消息后会手舞足蹈,感激涕零,恨不得连夜赶到民生网去应聘。没想到他这个“救世主”最后变成了办事不利的“窝囊废”。他想不通这个女人哪来的这份坚强。都被单位停职两个多月了,前途堪忧人生渺茫,有这么好的单位愿意接受一个职场失意的人,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嘚瑟的。不会是一种病态吧?又不像呢。韩鹏瞪着困惑的眼睛看着吕东,就像看着自己家的猫,始终猜不透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吕东终于安静下来。她抿了一口红酒,缓缓地抬起头,柔和地说:“韩鹏,对不起,我刚才有点着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个事来得太突然,我需要消化一下。”
韩鹏表情总算松弛下来,觉得这句话听着还算顺耳。
“我在北江广电台的事必须得有个说法,我心里才能翻过这一页。如果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了,这算什么。那不就相当于我承认了嘛,承认举报我的几大罪状是真实存在,它得跟我一辈子,成为我一生的污点。走到哪儿,它也得跟着我。最后会把我压得喘不上气来。我这条命没准就得冤死在这上面。北江广电台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是不会走的,你明白吗?”
韩鹏重新瞪起了眼睛。他终于理解了吕东的野蛮和粗鲁。眼神里开始有了一丝愧疚和慌乱。是啊,这才是吕东。那个执着、爱较真、认死理的老同学,一点没变。
“刚才去洗手间,我碰到了宫仁,现在临时代替我的那个副总监,我一会要找他聊一些事情。你可以先回去。”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可以等你。”
“不知道会说到什么时候,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家。”
“你们在哪儿见面?”
“就在这里,他们吃饭的那个雅间。”
吕东拿起手机,编了一条微信,发给了宫仁。想等他们散了,到218去找他聊聊。
晚上十点,宋春风、高多福带着主持人,握着刘一手的手朝歌厅进发。饭店里的客人走得也差不多了,走廊和大厅里的灯黑了下来,周围一下变得很安静。
吕东收到宫仁“可以过来了”的消息后,穿上羽绒服,拿着包快速向218走去。韩鹏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也拿起衣服走出了黑咕隆咚的餐厅。
推开房门,宫仁瞪着大眼正冲着门口看,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老宫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想上前拥抱吕东,但想想电视台好像不兴这么洋气的见面方式,见吕东也无此意,伸了伸胳膊又放下了。代总监见了总监,似乎立刻找到了副手的感觉。宫仁脸上堆着笑,慌乱地打着官腔,嘘寒问暖。很快他就发现,吕东没了往日的威严,脸色也有些许憔悴。于是胆色开始膨胀,说话的嗓门逐渐大起来。
吕东挨着宫仁坐下,先试探着问了问今天和万成吃饭的情况。宫仁哈哈大笑着说已经搞定,万成要投100万冠名“感动北江”,这一下解决了很多问题。“感动北江”办了13年,这是第一次有商家冠名,吕东言语间带着佩服和喜悦,宫仁更是得意忘形。
想到柳南,吕东收了笑脸,不无心事地问:“最近‘南腔北调’怎么样?”
宫仁听后也立刻严肃起来。他点上一支烟,吐了一口烟雾,阴阳怪气地说:“还行,没了谁地球也转!”
这句话让吕东很不舒服。她强压着怒火,咬了咬牙,说:“我这几天在家看了看节目,觉得还是柳南最合适,气场最对。走了有点可惜。”
“人家非得要走,我有什么办法!”
“嗯,”吕东动了动身子,脸上笑了笑:“我要是把她找回来,你还要不要?”
宫仁瞪了一下眼,眼珠子里闪过一道光。很快又露出一种厌恶,他弹了弹烟灰,用半信半疑的腔调问:“能吗?”
“你要是想,我可以试试。”
“嗐……”宫仁晃了一下身子,眼睛盯着右手,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摆弄着烟嘴。他求之不得柳南能回来。谁看不出来,这个节目柳南主持得最好。但是南哥回来这个事,如果是吕东促成的,他就觉得不对了。是不能接受,决不允许。那不说明自己这个代总监很无能!什么事还得靠被停了职的总监去解决,那自己还能干几天?一种本能的逆反在宫仁胸中升腾,他瞥了吕东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昨天天紫跟我说,想在频道里再物色一个记者型的主持人……好像还有几个,大学里学的是播音主持,现在干记者干得也不错!”
“有合适的人选吗?看上谁了?”
“《晚间》的燕鑫,好像做节目也行!据说学的也是播音主持。”
“哦!那丫头……”吕东眼睛里有些失落。她胡乱端起桌上不知谁用过的茶杯喝了一口,定了定神,说:“那丫头上镜效果不一定好。再有,她对语言的把控,对文字的运用能力也未必能赶上柳南。最大的问题是,她的名字无法跟版块结合啊!还要再给她改个名?”
“嗐,这有那么重要吗?都叫小南小北就行。就是柳南不走,你能保证她一年365天都能一天不落地主持啊?有事的时候,难免要别人替,替的时候怎么办?”
“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是他俩雷打不动。因为这个版块不是直播,可以提前录制。原则上是可以实现常年不变。就是要打造主持人的符号嘛!再说了,偶尔替一下跟换一个主持人是两回事。”
“哼哼……”宫仁不屑地把头扭向另一边。
“主持人常年不换不是不可能。你看人家江西卫视那个《传奇故事》,就那一个男的在那儿嘚啵,多少年了?前几年连衣服都不带换的。这两年好歹还换换衣服了。就是要打造符号嘛!”
“大姐,形势不同了。全国的电视台也就只有一个《传奇故事》。很多事硬坚持没有意义!该变通就得变通,该换就得换!一成不变就是死路一条!”
“新闻频道总监是不是也早该换一换了!我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拜你所赐,是不是?你早就蓄谋已久了?”吕东在宫仁的硬怼中听出了话外之音,胸中那股怒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她拉下脸,瞪着发红的眼珠开始发难了。
宫仁一下狰狞了脸,面无血色。
“说什么呢?什么意思?你被停职是我陷害的?吕东,说话咱都要讲证据啊,你不要血口喷人!”宫仁不但不心虚,反而像受到了羞辱,愤怒之色比吕东更盛。
“血口喷人!?人在做,天在看。以前我还拿你当个爷们,现在看,你就是踩着女人肩膀往上爬的猪狗之辈!”
“你放屁!”宫仁急了眼,但是嘴里没词,只能骂脏话。
“告我的几大罪状里,就你最清楚!侯宝才他一个边缘人,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频道的决策?老侯就是你利用的一个工具。还要讲什么证据!”
“你放屁!”宫仁攥紧了拳头胀紫了脸,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忽然,他抬起右手猛地向前一伸,想抓住吕东的手腕。吕东下意识地一躲,他的拳头抓空了。
“你想干什么?”吕东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宫仁也缓缓地站起来,慢悠悠地从桌子的另一边走到门口,把门锁锁了。吕东一下慌了。她极力地平复了一下情绪,厉声说:“你别胡来啊。我要大声喊了。”
“喊什么喊。看不到桌子都已收拾干净了,服务员已经下班了,整个饭店都下班了,你喊破嗓子也没人听得见。”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在电视台共事这么多年,我不会怕你!”
“哼哼,不怕我好。今天咱俩旧账新账一块算,我就让你认识认识你没见过的宫仁。”说完,老宫冷不丁地一个箭步冲上来,左手一下抓住了吕东的右胳膊,随即右手掐住了吕东的脖子,咬着牙喊道:“我他妈这么多年,还没受过女人这种气!”
吕东一下感到喘不上气来,她立刻缩了脖子,双手挣扎着来扳宫仁的手。她没想到宫仁会如此畜生,对待同事竟这么野蛮。慌乱中吕东仍然保持着一丝冷静,她猛地抬起右脚,奋力朝宫仁的脚踩去。宫仁“啊”地一声惨叫,收了手,向后退了两步。吕东顺势又是一脚,踹向宫仁的肚子。宫仁一个趔趄,蹲坐在地上,向后倒的过程中拽翻了一把椅子,发出了咣当的响声。
宫仁终于爆发了。他咆哮着,噌地一下从地上蹿起来,饿狼一般扑向吕东。吕东搬起一把椅子砸过来,宫仁胳膊一挡,椅子掉在地上。他向前一冲,左手一把抓住了吕东的头发,右手顺势一巴掌打在吕东的脸上。脚下一扫,吕东被撂倒在地上。宫仁左手摁着吕东的脖子,右手开始撕扯吕东的衣服。吕东双手使劲儿掰着宫仁的左手。她想大喊,怎奈脖子被掐住喊不出声。她的脚胡乱踹着,桌子被她踹得吱扭作响,桌上的茶杯滚到地上摔得粉碎。
“你这个臭娘们,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男人什么味道吧。正好,你也单身,我也单身,今天老子就让你感受感受你宫哥的威力。”
“你他妈的混蛋!”吕东挣扎着,脑子里快速想着如何应对。突然,她的手抓到了一块茶杯碎片,她攥紧了碎片,奋力朝宫仁的脸上砸去。宫仁“嗷”地一声惨叫,嘴角靠近下巴的位置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滴下来。疼痛让老宫松开了手,吕东随即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宫仁还要还击。吕东站在角落里,手里攥着半个茶杯,厉声喝道:“宫仁,你可想好了。你要再继续闹,你这个代总监明天就要换人了!”
宫仁像被打了一针麻药,手脚立刻停了下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拽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上去,用手抹了一把嘴巴上的血,然后伸出舌头使劲舔了一口。
“谁让你他妈的刺激我,这能怨我吗?”
吕东见状,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她把手伸进羽绒服的兜里,摸了摸里面的手机,她从进门就开始录音了。然后冷冷地说:“我就问一句,侯宝才那封举报信,是不是你撺掇着写的?”
“你他妈的没完了,是吗?”
“你他妈的就说‘是’还是‘不是’!”
“是老子怎么样?不是老子又怎么样?”
“如果是你,老娘就瞧不起你!你得还老娘一个公道!”
“我宫仁再没水平,也不会在别人背后捅刀子!”
吕东一甩头,鼻子“嗤”地冒出一声响,嘴角浮起轻蔑地笑。
宫仁看着吕东的不屑,张嘴又要骂街。
这时,雅间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一个男人怯怯地问:“有人吗?里面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