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东要去陈家山家里慰问的想法,可以说是临时起意。但又是由来已久。作为上司,自己的下属因为工作受了伤,去家里看看,理所应当,再合适不过。但她和家山毕竟又不是纯粹的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两人曾经的那段美好时光,她一直没有忘。互相都不愿再提起,是因为发现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确切地说,是陈家山过不了妻子那道沟。但于吕东而言,她内心深处那团火并没有熄灭。只是被埋到了心底无限深的地方。这些年,见过了那么多男人,有那么多的成功人士,那么多的政府要员,那么多的高级知识分子,竟没有一个入她的眼。也许正是应了那句话:无论人怎么被爱,内心还是牵挂着那些没得到的爱。
但仔细想想,这句话放吕东身上也不合适。
吕东现在的社会地位,可以说是高级白领,精英阶层。以她的智商,应该是没有想不通的问题。一个有家室的陈家山,出身并非高贵,能力也没有超群,在电视领域也没有什么无与伦比的建树。他有什么好的?吕东在内心也曾无数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她想到陈家山的时候,心里总是感觉很暖。那种暖,是一种让人特别踏实,特别安全的暖。如果不去控制,任其膨胀,这种暖可以让她奋不顾身,用一切去交换。
理解不了吧?吕东自己也理解不了。
当她在手机里听到陈家山受伤的消息时,那种紧张与慌乱,就像是她的父母出了意外一般。但她不能表露出来。当在医院里,看到赵小龙孙波受伤那么严重时,她脑子里的另一个念头,是在想象陈家山伤成了什么样。陈家山在井潢住了四天,她担心了四天。雨停之后,她甚至有了自己开车前往井潢看望家山的冲动。但考虑到病房里还有牛亚和邢虎,考虑到台领导对陈家山还有误解与偏见,她忍住了。有那么一刻,她也在质问自己:你这是在干嘛?你不知道陈家山有妻子有孩子吗?你不知道陈家山不可能放弃他的家庭跟你走到一起吗?你是在拒绝什么吗?还是在等什么?吕东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只是低头不语。忽然又抬起头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从工作的角度,我这位总监也必须得去看看这位因工作负伤的制片人。”
其实,让吕东一心要登门的原因,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小私心。那就是她要看看让陈家山不离不弃的那位“嫂子”,到底是何等的尊容。
吕东要来家里,陈家山很焦虑。
他内心非常拒绝吕东和妻子见面。这些年,他在认识“女人”这个特殊物种上逐渐有了一些心得。女人不管在生活上多么丢三落四,多么粗枝大叶。在情感上,都是一丝不苟的高手。嗅觉超级灵敏。尤其女人观察女人,作为同类,对方身上的气味,脑子里的小心思,一眼就能洞穿。吕东来家后,她的眼神,她的动作,甚至她脸上的笑,是同事间的笑,还是情人间的笑,妻子林颖不费力气就能掌握。
虽然到现在他和吕东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他心底的那份好感,那份称不上爱但可以称得上喜欢的情愫依然热烈。这些,怎么能让林颖知道?
林颖和他是大学同学。刚毕业那会儿,家山除了有力气,有激情,别的什么都没有。林颖不离不弃,一心一意跟着这位一穷二白的傻小子,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现在他们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孩子也有了。内心那种热乎劲儿却有些淡了。林颖这些年换了不少工作。不像陈家山,在北江电视台一干就是二十年。林颖在省电视台也待过,但因为应付不了那里面的人际关系,最终选择了离开。走出体制,她在社会上跌跌撞撞,找了几家文化公司,也都没有待住。最后,在家山的支持和鼓励下,林颖凭着自己爱摆弄爱配搭的美学天分,开了一间软装设计工作室。但是,工作室的生意并不顺利。他们夫妻俩,都不是那种特会应酬,特会来事儿,眼皮子特活的人。但是开公司,没有这方面能力,怎么能吃得开?没活儿干,只能屈就。林颖后来找到婚庆公司,给一些高端婚礼设计婚场。内心的那份骄傲慢慢地被消耗殆尽。去年因为压力大,林颖经常失眠,还患上了皮肤病,两次住院。身体恢复后,工作一直处于停滞状态。现在,她在家以照顾孩子为主。
有段时间,林颖和陈家山经常拌嘴吵架。悲观、敏感、猜疑是林颖进入中年后的三大超能力。一言不合,哪怕是像炒菜油搁多了盐放少了这样鸡毛蒜皮的事儿,都会引来一场口舌之争。现在,吕东要来上门,林颖会看出什么端倪,会发生什么不愉快,陈家山不敢想。
况且,他跟林颖说的只是自己摔了几个跟头,就这点事儿也值得领导登门慰问吗?
陈家山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场即将到来的危机。
他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极力劝说吕东不要来。但是,吕东不同意。说这不是私事,是公事。孟成和江平都要跟着过去。制片人带队下去工作,受了伤,单位怎么能一点态度都没有呢?新闻频道还有没有人情味了?
陈家山无语凝噎。
他想到的第二个办法,是让林颖带着孩子出去。本来女儿陈扶林明天有课外班要上。谁知课外辅导机构的教室偏偏因为欠物业费被停了电。明天的辅导课暂停。陈家山百爪挠心。恨死了辅导机构欠物业费。
下午,家山看着写作业的陈扶林正发呆。旁边屋里林颖的电话响了起来。是辅导机构的老师打来了电话,告诉她明天上午孩子的辅导课继续。陈扶林噘着嘴,一脸扫兴地拿起杯子接水喝。陈家山莫名其妙地来了兴致。大喊大叫着要给小姑娘讲陈氏版本的三只小猪的故事。陈扶林便缠着他不放。家山偷偷地拿出手机给吕东发了微信。告诉她明天上午自己有空,下午要出去办事。如果来上门慰问,希望上午过来。半天,吕东回了信,问:嫂子在家吗?
陈家山一怔。不知道吕东这句话背后有几个意思。
他索性撒了个谎,回道:在。
很快,吕东发过来一个ok的手势。
第二天上午,林颖和女儿一大早就出门了。从大门咣地一声关上,陈家山就开始坐立不安。他恨不得吕东他们马上就能到家门口。进来坐上十分钟赶紧走。等林颖回来就跟什么没发生一样。一切都会那么完美。但是,时间过去了半小时,楼道里偏偏没有任何动静。陈家山住一楼,他站在阳台上就能对外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他搬了把椅子放到阳台上,不停地坐下起来,起来坐下。密切观察着小区里的动静。他想拿手机给吕东发微信。但又觉得不妥。自己好歹也是个制片人,怎么能毛毛蹶蹶地像个愣头青,催领导赶紧上门慰问呢。只能耐着性子等。
时间又过去了半小时、一个小时。小区里安静得像人都蒸发了一样。陈家山兴致阑珊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拿过来一本书。刚翻了一页,门铃响了!他一路小跑着冲到门口,打开门,吕东、孟成、凌青云和江平,还有万鹏,拎着慰问品站在门口。家山急忙请进来,一脸兴奋地说:“哎呀,茶都泡上一个小时了,我以为这是有变化,来不了了呢!”
吕东盯着陈家山上下打量了一番,看清他确实身体无大碍后,才变得轻松起来。她好奇地看着屋里的一切,情绪饱满地回应着说:“没有。早晨开完例会,我们就要往这儿走。谁知道有个客户,是潘台的关系,说要给《零距离》冠名,又说了半天。晚上还要请对方吃饭。”
陈家山听着吕东像唠家常一样的描述,倍感亲切。他急忙让大家坐,拿过水壶倒茶。万鹏急忙接过壶来,边倒边说:“山哥,身体没大碍了吧?看着应该是没大问题了。”
家山收敛了笑,一脸回忆地说:“没大碍了。我主要伤的是腰和脖子。我当时刚把安全带从带扣里摁出来。要是晚一会儿摁,我应该也没什么事儿。牛亚他没解安全带,就只把脖子扭了一下。井潢台的邢虎坐在后座上,什么也没系,就比较严重,折了一条肋骨。”
江平一直盯着他看,一脸神秘地问:“当时,是不是吓坏了?”
“哎哟!”家山摇了摇头,痛苦地回忆道:“一开始就跟有人从侧面抬车一样,突然车就歪了。后面就像地震,来回晃起来了。再接着,就翻了。连着翻了几个跟头。好在吧,它不像高速上的车祸,瞬间就致命。还算有一个过程。”
“还得休息一段时间吧?我看走路腰还是有点直不起来。”孟成关心地问。
“大夫说,在家再静养一周,适当地做点运动。就可以上班啦!”家山若无其事地笑着。
“没事,不着急让你上班。把身体彻底养好了再说。《晚间》,江哥要是盯不住,让小猪回来再帮着盯两天。”吕东扭身看着江平说。
江平一脸平静:“行,我回去问问小猪。”
“没事儿!小猪盯不了,我就提前回去。只要不出去带队采访,在单位坐着,我这问题不大!人家小猪都去融媒体了,再让人家来替班也不合适。”
大家一阵沉默。
“这场雨据说比09年那场雨还要大!号称是50年不遇吧?”凌青云岔开了话题。
“哪儿呀!百年不遇!井潢的雨是百年不遇。气象台都说了嘛。”江平纠正道。
“这场雨,井潢得死了不少人。我听柳南回来说,光一个黑水坪,就死了十几口。要不是村支书那哥俩,全村都得完咾!”
陈家山听着,沉重地点头说:“可不!井潢百分之九十都是山村。全县十三个乡,得有大几十个村。都受灾了。就8月14号那一晚上,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命!”
“诶?”家山像想起了什么,一脸沉重地看着吕东问:“小龙和孙波,现在怎么样了?”
吕东低了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地说:“今早晨我听小鹏说,已经出重症监护室了。进入普通病房了。过两天,我们再去医院看看。”
“我昨天在医院盯着哩。昨晚上转进普通病房了。但是人还是看着没精神。孙波还轻一点。小龙严重。可能他当时站得更靠外,他那个位置塌得更快更厉害。”万鹏紧绷着脸上的肌肉,眼睛看着吕东,又看看陈家山,轻轻地道:“大夫说,完全康复了,怎么也得需要半年以上。”
“哎,他俩是没上着工伤险吗?”孟成焦急地问。
“上着呢!上着呢!”凌青云赶紧接过话茬,解释说:“一开始以为没上着。因为他俩的关系没在市人才中心,没跟台聘的在一块。人力艾梅那儿不掌握。他们的档案放在外面一个人才公司了。后来,我打电话问那家公司,查了查底,说是他俩上着工伤险呢,是他们自己在交这笔费用。”青云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我的娘咹!也就是说,他们的治疗费用保险公司可以给报一部分了。”孟成长出了一口气。
“能报一大部分!我这不是今早上刚问清,还没来得及跟吕总你们汇报呢。”青云看着孟成,不好意思地笑着。
陈家山低了头。此时,他意识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跟他这个带队的负责人有直接关系。这属于是给频道添麻烦的事儿。实在不该这么鲁莽。当时,要是在饭店里,跟井潢宣传部的领导好好地吃个饭,聊聊家常,就不会有这些事儿。
吕东看出了家山的尴尬。忙转移了话题,故作惊讶地说:“诶,就你自己在家吗?嫂子呢?”说完,站起来,就想往其他屋里走走看看。
家山也跟着站起来,故意拿着抱歉的腔调说:“嗐,别提了。本来是今天孩子没课外班了。后来又突然说有了。娘儿俩一大早就出去了。”
吕东听了,脸上飘过一丝失落。她信步往前走,家山在后面跟着。研究了一下房子的结构,站在两个卧室门口看了看。转身又走回客厅。刚走到门廊的位置,就听大门有人在用钥匙开门。陈家山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门打开了。林颖带着女儿陈扶林站在了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吕东。瞪大了眼,一下楞在了那儿。吕东也看着林颖。两人对视了几秒。吕东急忙开口笑着说:“这是嫂子吧?”说完了,就往前伸手。
林颖懵着,不知所以地也伸出了手。
陈家山一步窜上前,冲着林颖解释道:“这是吕总!这不看我摔着了,带着兄弟们过来看看我!”
客厅里的人们也都站了起来。
“这是孟总,这是凌主任,这是江哥,这是小鹏。”家山一一介绍完毕。
林颖见都是男人,不便握手。只是冲着大家笑了笑。让扶林喊了“叔叔,阿姨”,便安排小姑娘进屋学习。
家山不解地问:“诶,不是得上到十一点半吗?怎么还差一个钟头呢,就结束啦?”
林颖叹了口气说:“别提了,根本就没上成。去了在那儿一直等着。一直没电。说一会儿就来电。结果他们交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不行。大楼的物业就不给合闸。精英(辅导机构)说不是他们家欠费,是别人家欠费。但楼里就一个总闸。别人不把电费补交了,整个大楼物业就不给电。”
“在什么位置啊,嫂子?我们可以去关注一下,做个片子。”万鹏嘻嘻哈哈地笑着说。完了,又觉得冒失,看着江平问:“行吧,江哥?”
江平笑着不言声。
“不用不用,这点事儿题材太小。成不了片儿。”家山抢着说。
大家都安静下来。
该吕东对受伤员工家属安慰几句了。
吕东拽着林颖的手腕,眼里闪着光。像姐妹那样亲切地说:“嫂子,家山这次带队去井潢报道大雨受了伤,我们几个过来看看。这么多年,台里都没有出过因公负伤的情况。家山的敬业精神,算是给我们做了榜样,在频道里做了表率。我代表频道表示感谢。”
林颖又是一脸懵。心想摔了几个跟头就这么重视。电视台这领导还可以。
陈家山攥着拳头。手心里都出了汗。生怕吕东再多说一句。
吕东也不看陈家山。满眼都是林颖。她拽着林颖的手并肩挨着坐下。温柔地说:“嫂子,家里还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解决的,你尽管说。”
林颖看出来这位女总监不一般。能力要比自己强很多。她毕竟也在电视台待过。清楚电视台里那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这位女领导亲自带队来家里看望下属,说明她很看重陈家山。平时,陈家山对这位女总监提的并不多。偶尔说起来,也都是一些褒扬、夸奖。自己的老公能跟他的直接领导搞好关系,林颖心里很踏实。最起码,在眼下电视台这种严峻的形势下,如果涉及裁员,会首先得到领导的保护。她心里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吕总你们做得挺好了。家山在家里经常提起您,说您怎么怎么能干。今天见了,果然,不是一般人。一看就有领导的风范。”
吕东被林颖吹捧得咯咯笑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没有、没有。需要我做的还有很多。电视台真正的困难时期还没有过去。前面还有很多难关等着我们去攻克呢。”
“你要说这个吧,我们家属确实有感受。现在这收入比十年前得少了一半吧。这个月还没发呢吧?不知道有多少?”
吕东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她转脸看着青云,问:“这个月发了吗?快了吧?”
凌青云红着脸说:“没呢,快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儿。跟上个月差不多。”
听青云说完,吕东突然想起了针对正式工的绩效奖金改革的事儿。她记不清是这个月实行还是下个月。一下变得心不在焉。又草草聊了几句,便起身和陈家山夫妇告辞。带着众人走了出来。
一上车,吕东就急切地问凌青云:“咱们那个绩效改革,是这个月实施还是下个月?”
凌青云坚定地重复道:“下个月下个月。还一个月呢。因为推迟一个月发嘛。但是八月份的工作量已经定型了。也就是说,奖金多少,差不多也定了。到时候就是一个数的事儿了。”
吕东点了点头,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轻松。
一年中最炎热的时间过去了。“八一四”强降雨带来的创伤很快被人们遗忘。繁华的城市里,熙熙攘攘,人们追逐着,寻找着。很多时候很多事,自己都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做。也许只是因为心情到了。
晚上七点,海北宾馆六楼的高档雅间内,万成集团的副总经理马卓带领下属正在跟北江广电台的领导们吃饭。广电台带队的是副台长潘高志。今天的主题是万成集团准备对《北江零距离》栏目投放为期一年的冠名广告。广电台的报价是二百万。万成集团讲价讲到了一百六十万。双方达成了初步意向。约在今晚领导们见面,最终敲定合作意向。
这个事让吕东非常欣喜。要知道《零距离》已经快两年没有冠名广告了。新闻频道最牛逼的时候,一年的广告营收曾经上过亿。现在,每年的全部收入加起来连三千万都不到。而且还呈现出每年下滑的态势。作为一把手,心里怎么能不急呢?现在台里又推出了广告分频经营的制度。吕东心里更是压上了一块石头。你新闻业务能力再强,如果弄不来钱,完成不了创收任务,不光是给台里没法交待,跟频道一百多位兄弟姐妹也无法交待。大家都在等着这些钱养家糊口吃饭啊。尤其是上午,陈家山的妻子林颖跟她反映收入降低的情况,让她更感创收责任重大。现在,有这么一个不知哪根筋不对的万成集团要来冠名,这到嘴的鸭子可不能让它飞咾。
广电台一方,来了五个人。副台长潘高志、经管办主任孟亮、新闻频道总监吕东、副总监孟成、制片人林刚、记者吴猛。吴猛是被派来喝酒的,他号称喝一斤白酒跟喝水一样。能参加这样的场合,吴猛感觉很自豪。
万成集团只有三人:副总经理马卓、企划部经理陈志云、营销部总经理刘一手。万成是一家本土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因为发展思路清晰,定位精准,在北江市推出了几个精品楼盘,口碑极佳,快速销售一空。迅速成长为北江房地产业的一匹黑马。集团的领导决定,这个时候要趁热打铁,加大宣传,巩固口碑。一定要找本地的主流媒体的王牌栏目合作。让万成这个品牌走进北江人民心里。他们筛来筛去,找到了《北江零距离》。
酒过三巡,万成集团就表现出了财大气粗的一面。营销总刘一手看着吕东和孟成说:“现在你们电视台的这个形势,我们心里也非常清楚。像什么抖音啊,快手啊,还有那些视频客户端啊,把你们的观众分走的差不多了。现在什么人看电视啊,都是那些退休在家的大爷大妈们!说心里话,他们其实不是我们潜在的客户。”刘一手眼睛里冒着不容分辨的强硬的光。说完端起水杯,但眼睛始终瞪着吕东和孟成看。
吕东和孟成被羞得脸通红。他们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喝水。也不能怪人家不客气,这位刘一手说得确实在行。
“一手,说话别这么直接嘛!”副总经理马卓开了口,笑眯眯地看着潘高志道:“怎么说,我跟潘台也是高中的老同学,现在我们两家要合作了,还是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刘总,我敬你一杯!”吴猛站起来,把面前的茶水杯里的水倒干,拿过白酒瓶倒满,又把刘一手的杯子拿过来,也倒满。然后,慢条斯理地冲着刘一手说:“你刚才说的这些话都对。你太懂我们了。你就是我们的知己。马总都说了,祝我们合作愉快吧!”
刘一手被这位大块头记者的气势吓到了。哆嗦着说:“我能不喝吗?”
“您要是不行,就不用喝!”吴猛说完,仰起脖一口干了。
孟亮和孟成跟着起哄。说不能这么欺负人。万成集团的人水平不能这么差吧。
刘一手被激得又羞又怒。但他还是不想喝。他转过头看着马卓。想征求马卓的意见。马卓气得白了他一眼,说:“你要是喝了死不了就喝。别给万成丢人。”
潘高志看了,赶忙解围,笑着说:“哎哟,不勉强不勉强。我们这几位兄弟酒量都大。小刘喝不了不勉强。”
刘一手怎么可能在主管领导面前丢面子,咬着牙说:“喝没问题,但是我觉得“二孟”得陪一个。你们都是管经营的,以后好多事咱们还得商量呢。有一点,我现在把话说明了,这次合作,我们是甲方。”
孟亮和孟成瞪大了眼。但又不敢争辩。
万成是甲方。这就意味着电视台作为乙方,要为甲方提供服务。话语权是万成的。
吕东脸上又是感到一阵燥热。
林刚一直在察言观色。他虽然是电视台的人,但他没打算在口舌上为电视台争取什么权益。刘一手说得很明白。电视台不行了,该当孙子就当孙子。不用死要面子硬撑着。乙方就乙方呗,丢人吗?
此刻,他端起杯子,笑眯眯地看着马卓说:“马总,敬你一杯!这次您们能冠名《北江零距离》,是我们的荣幸。应该说,你们有眼光,知道谁最厉害。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哈哈哈。”潘高志高兴地笑起来。看着马卓说:“这是我的一个大侄子。我小学同学老林的儿子。”
吕东、孟成和吴猛都瞪大了眼睛。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层关系。敢情潘高志力保林刚到《零距离》任第一制片人,机关在这儿。
“您多关照!”林刚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走到马卓身后,鞠躬敬酒。
马卓连连点头称是。
“哎呀,咱们桌上就两位女士。我跟两位女士喝一杯。”马副总来了兴致。另一位女士是万成的企划经理陈志云。陈志云急忙站起来,端着杯子说:“马总,咱们自己人就不要喝了吧。您跟电视台的吕总多喝两杯!”
“哎哟,我得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吕总。”潘高志也凑起了热闹。笑呵呵地看着吕东,向马卓介绍道:“我们吕总是北江广电台的第一大才女。可以说是广电台一姐。这次你们要冠名的《零距离》归她管。她是新闻频道的一把手。年轻有为,才貌双全。最重要的,她为了广电事业,到现在还单身。就这一点,就让我很佩服……”
吕东听着潘高志越说越多的废话,心里反感到了极点。但又不能发作。只能脸上陪着笑,说:“潘台抬举我了,我们台像我这样的,一抓一把。只是我比较幸运,第一把就被抓起来了。”
“哈哈哈。”马副总被逗得笑了起来,眯缝着小眼说:“想不到吕总还很幽默。我对咱们这次合作非常有信心!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哈哈,马总是个爽快人!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万成如果能多投点钱,我们可以为你们量身定制一个包括冠名在内的宣传套餐。你们所有新产品的宣传,包括一些负面新闻的保护,我们都可以提供服务。”吕东信誓旦旦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喔?那得需要多少钱?”马副总很认真。
“再加一百万吧。”吕东没有征求孟亮的意见。但是她知道这个数不少。对方肯定会拒绝。
马卓点上了一颗烟。一边抽一边看着吕东。半天不说话。
大家都不知道马副总要出什么牌。
“服务员,给我拿四个茶杯!”马卓喊道。
四个茶杯放到了桌上。
“把这四杯都倒上白酒。”马卓很严肃,看了大家一眼,最后眼神停在吕东脸上。他像小朋友玩游戏一样,神神秘秘地说:“吕总,你刚才的描述,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想投。但是,我不知道你的诚意有多大。这样,四杯白酒,一杯二十万。你要是都喝下去,今天这个合同我就签了。一手,把合同都带了吧?”
刘一手被马卓的游戏也吓住了。正愣神,听到问他,忙乱着说:“带了带了!在我包里。公章财务章都带着呢!”
潘高志脸上也收敛了笑。他觉得这酒不能喝。吕东真要是喝出了事,郭有亮还得追究他的责任。毕竟,今天是他带队。他要保证大家的安全。于是,淡淡地说:“我还真没见吕东喝过酒。吕总,你量力而行啊,挣不了的钱咱不挣!”
孟亮和孟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刚仍然笑眯眯地看着。一言不发。
吴猛站起来。刚要说替吕总喝。马卓一摆手,道:“哎,这跟别人没关系。这是你们吕总谈下来的单。就看她要不要了。”
吴猛垂头丧气地坐下了。
吕东内心一直在斗争。她在分析,自己喝下这四杯酒,会有什么后果。最严重的无非就是被120拉走,酒精中毒,到医院洗胃。但是,这八十万,得需要做多少活动,跑多少部门才能挣到手啊?她觉得,她要喝下去。
她扭头看了看孟亮和孟成,镇静地说:“你们把合同看看,没问题,我就可以喝了。”
孟成怔在了那里。眼里忍不住热起来。
刘一手把合同拿出来,甩到桌上。孟亮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关键条款。嘴里嘟囔着说:“应该是没问题了。”
“好!”吕东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马卓。
马卓也站了起来。
“祝我们合作愉快!”说完,吕东端起一杯白酒。像喝白开水一样,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接着又是第二杯。
第三杯。
第四杯。
吕东放下第四个杯子。立时觉得天旋地转,就像全身打了麻醉药一般。瞬间失去了知觉。
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吕东像一颗被连根拔起的柳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