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凤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微浓,摇头长叹:“或许摄政王是为了等你回来,才选择葬在苍山脚下。”
这个理由,众人都相信。
微浓垂目不语,直至她终于将眼泪遏制回去,才看向那具棺椁,低声道:“既然这是他的遗愿,我们就遵从吧!”
她转而再看冀凤致,恭恭敬敬地道:“他父母俱亡、亲缘极淡,已经没有长辈在世。既然他随我向您磕过头,就是把您当成了长辈,还请您做主挑个日子,我好尽快送他去苍山下葬。”
微浓说得极其平静,可冀凤致却感到了她的心如死灰。唯一的爱徒情路坎坷,做师父的心里自然也不好受,冀凤致点头应下:“好。”
“师父,我希望他能尽快入土为安。”
“你放心。”
几人说到这时候,天色已黑,微浓一路风尘仆仆,已是满身疲惫。明尘远怕她撑坏了身体,便觑了这空档,劝道:“诸事繁琐,郡主才刚回来,今日还是好生休息,关于殿下的后事,明日卯足精神再详议不迟。”
明尘远自己也有数万人马需要安顿,聂星痕这一走,他压力极大,亦是千头万绪。幸而他在半月前便已得到聂星痕的死讯,最悲痛的日子早已过去,此时心情尚能克制。
众人都担心微浓,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便勉强绽露一个笑容:“那就先散了吧。”
简风长舒一口气,忙道:“属下这就去为您安排营帐,还有侍女。”
“不必了,”微浓环顾主帐四周,无比留恋地问,“我想住在这里,可以吗?”
“住在这里?”简风惊讶,欲言又止。
微浓走到聂星痕的棺椁旁,眼眸柔和,语调平静:“让我陪着他吧,我们没有多少日子了。”
“也好,殿下必定也想让您陪着他。”明尘远率先表态,怕微浓看到自己的表情徒增悲伤,赶忙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简风也有些担心,唯恐微浓做傻事:“您……可需人陪?”
“不用,你帮我烧一桶热水即可,我包袱里备有换洗衣裳。”微浓此刻已经彻彻底底冷静下来:“在他下葬之前,我就住在这里。”
简风看了冀凤致一眼,见他并无担忧之色,这才应声退下。
帐内终于只剩下师徒两人,冀凤致缓慢走到门口,掀开帘帐一角向外看了一眼,直至确认简风已经走远,才转身对微浓道:“为师有事要对你说。”
微浓点了点头:“我也有些疑惑之处,正想与您商量。”
“咱们师徒想到一块去了,你先说。”
微浓便捋了捋思路,分析道:“方才简风把事发经过讲得很清楚,但我有三个疑问。第一,放走原澈和墨门的杀手,到底是谁做的决定?”
冀凤致无奈叹道:“此事简风的确与我商量过,但我毕竟是个外人,在燕军大营是做客,根本无权置喙。不过他放走墨门的人,倒是事先征询过我的意见,他说看我的面子也不算客套话。”
“简风在军中能有这么大的权力?说放人就放人?”微浓感到不解。
“摄政王在幽州府一战中腰部受伤,后来就极少露面,你下落不明,镇国侯又去了楚地,所以主帐里的事都由简风负责,摄政王对他极其信任。”冀凤致解释道:“也不能说简风权力大,他是摄政王的侍卫统领,手中并无军权。但是当夜之事就发生在主帐,能进入乾坤阵的侍卫本就极少,自然以他马首是瞻。”
“可是以我对原澈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攻破帐外的阵法,何况还要瞒着您和祁湛、简风。您不觉得奇怪吗?他是怎么找到出路的?”微浓问出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疑问。
“你也怀疑军中有奸细?”冀凤致想的正是此事。
“嗯,”微浓面色凝重,思绪却有些乱,“我与原澈也算旧相识,他很聪明,也有谋略,但欠缺大局观,为人脾气暴躁,极其容易被人激怒或怂恿。而且,他不通军务,府上的侍卫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墨门的精锐还差得很远……怎么可能连墨门的人都被您发现了,他的人却能藏得神不知鬼不觉?连乾坤阵都破得了?”
原本冀凤致是怀疑军中藏有原澈的耳目,但他听到此处才发现,微浓比他想得更深:“你的意思是,原澈刺杀摄政王是中了圈套?而且设套之人就在这军营里?”
“对!就是那个细作!是他在挑事!”微浓用手指沾了凉透的茶水,在桌案上画下一个草图,以主帐为中心,四周是聂星痕布下的阵法。她用手比划着主帐周围,对冀凤致道:“这奸细不仅熟知阵法,还能将原澈来袭的消息隐瞒下来,可见位置不低。这样的人在军中不多,排除一下便能猜到。”
话虽如此,但师徒两人对看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同一个人选——简风。
“不瞒你说,我也怀疑是他,所以摄政王临终之时,我是独自守在榻前的。”冀凤致叹气。
微浓神色凝重:“难怪简风不知他临终遗言,原来您早有防备之心了。可是……您这么做不会被简风发现吗?”
“我很谨慎,应该没有。”冀凤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微浓又抿唇沉吟片刻,将桌案上的水痕擦干,自言自语地道:“假如真是简风设计原澈,那他会是谁的人?肯定不是原澈的人了。”
冀凤致想了想,慎重猜疑:“会不会是湛儿的人?简风本想利用原澈来行刺摄政王,结果反而弄巧成拙?”
微浓摇了摇头,否认这个猜测:“不会的,祁湛带着墨门来夜袭肯定是秘密进行,计划周全。若简风是祁湛的人,在他发现原澈的时候,他就会第一时间想方设法通知祁湛,以防祁湛被原澈拖累。而据您和简风当时看到的情形,原澈第一次行刺时被祁湛挡住了,第二次行刺之所以能成功,也是因为祁湛认出了他,放松了戒备。可见祁湛事先并不知道原澈来了。”
“会不会是简风没有来得及告知?”冀凤致言罢,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当时祁湛在乾坤阵中困了半晌,出来之后又与他和简风谈判良久,若简风真有意透露,当时有的是机会打手势、说暗号。
微浓也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您说过,原澈行刺之后表现得十分慌乱,由此看来他并不是蓄意谋杀,一定是被那个奸细刺激到了!”
“你说得没错。”冀凤致仔细分析微浓的话,点头附和:“我也见过原澈几次,以我看来,他虽然莽撞,但是个聪明人,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的事他不会做。就算他的目标是摄政王,他也不会如此堂而皇之地杀人、落人话柄,更何况还是在燕军大营行刺燕军主帅,绝对是自寻死路。”
“所以,一定是有人之前指点他走出乾坤阵,又对他说过什么,他才会在冲动之下行刺。”微浓分析至此,已经万分笃定。
“如今说什么都太晚了,只好暗中留意吧。”冀凤致自责不已:“我当时只顾着摄政王的伤势,根本没有细想这些,也是后来才发现原澈行刺的蹊跷。是我太大意了,这件事,错在我。”
直至冀凤致说到这个地步,微浓依然无法相信这发生的一切,忍不住再次追问:“师父,祁湛真的也死了吗?和他……和他一起死了?”
“摄政王是因中毒拖垮了身子,否则那一剑他完全能避开,即便避不开,伤势也不会致死。”冀凤致面露悲痛之色,已是不忍继续回忆:“相比之下湛儿太惨,被一剑刺穿腹部,肠穿肚烂,当场死亡。”
“誉满江湖的墨门第一杀手,竟是这样一个死法,未免太冤。”微浓毕竟与祁湛相识一场,想起从前种种恩怨,恍如隔世:“璎珞若得知这消息,定要比我更加悲痛。”
眼看微浓又将沉于悲伤之中,冀凤致连忙接续方才的话题,引导她走出来:“微浓你想想,摄政王一死,燕国人心惶惶;湛儿死,倘若凶手再是原澈,对宁王的打击也可想而知。一箭三雕,此事谁最得利?”
答案不言而喻。
饶是微浓不肯相信,到了此时她也不得不承认,云辰,是最大的得利者。
她的心像是重重挨了一刀,鲜血直流,疼痛难忍,缓了片刻,才能冷静下来:“我也想起一件事……”她语气黯然:“这段日子我被云辰软禁,发现他对燕军的消息十分灵通。比如祁湛夜袭的内情,我是九月二十五日听他说起的,很详细,连原澈用的是龙吟剑他都知道。”
“既然云辰的消息又快又详实,燕军之中必有他的耳目,如你所言,这耳目的位置应该不低。”冀凤致在心中默数:“因为知道摄政王已故之人,军中最多不超过一百个,当天就能知道的,加上军医不超过十人。”
话到此处,师徒两人都沉默了。目前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简风是云辰的人,而当夜原澈的所作所为,都是云辰在幕后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