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手机信号出现在了那个远离A镇公路网和铁路网之外的、仿佛毫无理由的B镇。祈修齐和所有前去A镇的干警全都懵了,是怎么都不可能想到手机信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毫无逻辑关联的地方。
时浩然只盯着技术人员的定位。
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不到三分钟,手机信号便消失。
他跌坐下来,咳得更甚。
郑局急忙亲自过来,时浩然摆摆手:“郑局,将小齐他们都调回来,让他们不必去B镇。是上当了。旎”
郑局也双眉紧皱:“老时,我们都知道你急。可是既然出现了线索,就让他们去查查再说。”
时浩然却摇头:“不会的,嫌犯这次直接攻击的是我的逻辑,他们是想告诉我,我的逻辑错了。而逻辑错了,那所有的推理就都得推翻重来。鞅”
这些年市局对时浩然的态度曾经发生过多次改变。最初时浩然当基层民警的时候,利用犯罪心理学的方法破案,渐渐有了声望。可是市局大多数领导还是觉着这法子是没影儿的事,只是小打小闹的案子侥幸成功了而已,所以很是没拿时浩然当回事。
后来云城出现了一个连环杀手,省厅都来派人督办,限时破案。那个连环杀手曾经当过兵,有极高的反侦察素养,于是虽然连日奋战,却没能抓到杀手的蛛丝马迹。在结案时间的限制下,市局领导不得不将时浩然暂时借调过来,火速加入专案组。
时浩然进组三天,就根据当时的零碎线索拼合成了一个人的侧写。根据杀手选择在本市作案的心理动机,以及反侦察的素养,包括他作案范围的半径,准确勾勒出了这个人的身份特征,帮整个案件打开了局面。
再调取相关人员档案,警方便迅速缩小了嫌疑人的范围,最后经与本市参军人员亲属关系的交叉比对,很快锁定了嫌疑人。
那次市局被省厅嘉奖,市局领导对时浩然和他的办案方法有了全新的认识。当时的局长亲自开调令将时浩然从基层派出所,直接越过区分局,而调进了市局。
时浩然也不负所望,来到市局之后,开始在大案难案上频频显示出惊人的直觉和推理能力。于是其后的这十年,市局办案甚至都形成了对他的心理依赖。
电视台甚至还拍摄过以时浩然为原型的电视剧,中国警界都知道云城有位出身草根的神探。电视剧的内容难免夸张和拔高,时浩然也曾审慎地表达过意见,可是当时出于宣传的需要,便将他的个人意见搁置了。
一切都在三年前再度被打破:三年前虚拟案件开始出现,都是用时浩然侦破过的案件的犯罪手法。原本大家都对时浩然信心满满,相信时浩然一定能带领大家迅速破案,结果后来证明根本就是虚拟案件,警方调动的警力和耗费的精力、物力都白消耗了。
而彼时,时浩然已经年过五旬,临近退休年龄,于是局里的年轻人开始生出怀疑,觉得时浩然的方法陈旧过时,也觉得他是廉颇老矣。
可是市局的老人儿心下却都明白,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有些过度夸张和拔高了的宣传口径,反倒可能引起了犯罪分子的挑战之心。
盛誉之下,再遭受质疑,于是时浩然这几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身子也每况愈下。此时看上去,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同志了。
所以郑局此时对时浩然的意见也不得不持保留态度。
虽然B镇的出现有些跳脱逻辑,可是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说不定,老时这一次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关心则乱了呢。
祈修齐他们没有被撤回来,而是跟着去了B镇。自然,还是一无所获。
这一天的市局从欢欣鼓舞,陷入了无边的沉默,所有人的心理上都受到了打击。
而这其中受到打击最大的,自然还是时浩然自己。因为他已经清晰地看出来,领导和同事们已经不再如过去那样地信任他,他的意见被高高挂起,于是时间上就又浪费了宝贵的一天!
身为父亲,他无法救出女儿;身为警员,他此时也无法影响领导和同事,他陷入无边的自责和苦恼里。
所以当第三天,手机信号突然又出现在了A镇附近的C村,再度完全跳脱了警方的推断时,时浩然压抑不住脾气,当场拍了桌子:“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因为我老了,因为三年来那一连串的虚拟案件,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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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即便在黑暗里,时年也能感觉到汤燕卿有些焦虑了起来。
时年不知道汤燕卿是怎么了,只能更加小心地照顾他,安慰他。她担心是他在这样困境中的心理承受能力到了极限。
在这样的黑暗里,是真的可能发疯的。
可其实汤燕卿是在焦虑下一步与时浩然的猫鼠游戏。
他知道今天是大约第三天了,顾勇一定会来问下一步的计划。
给出计划,就是要折磨警方,折磨时浩然,他心里是百倍的挣扎;可是如果不给下一步的计划
,顾勇便一定不会再让他跟时年关在一起……若时年遇见什么危险,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施救。
况且时浩然同样是强劲的对手,每一次要与时浩然为敌,他也同样需要绞尽脑汁,在推理的各个环节上绞尽脑汁。
可是在他绞尽脑汁来折磨时浩然的时候,时年却在畔更加小心地照顾他,更加温柔地帮他开解……他便觉得自己真不是人,真该死。
这样地自我挣扎,自相矛盾之下,他的大脑便无数次当机,潜意识里抗拒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他竟因此发起烧来,本就被半夏中毒而折磨得麻木的口舌,此时更成来堵住呼吸的布团一般,让他上不来气。
时年紧张得不时伸手来触他的额头,帮他解开衣领的扣子,用手帮他扇风。
他口舌和喉咙也都跟着肿了,连吃饭都吃不下去。
时年急得直哽噎,放着自己的饭不吃,小心地看着他,让他就算再难吞咽,也得豁出去把饭菜都吃了。
面对这样的她,他心里翻涌着千言万语,却都没办法说。
这时候只用一根手指表示的“是”,与用两根手指表达的“否”,根本没有办法帮得上他。
几番番情急之下,他喉咙里都呜呜发声,只是说不出话来。
她听了就更急,以为他是被痰淤住,一个劲儿地说:“如果是在我家就好了,我让我妈煲陈皮老鸭给你降火。”
他知道自己这样再一径不管不顾地着急上火下去,非但自己的身子垮了,还会将她也一样急坏了。他便深深吸气,提醒自己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得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时候,他是绝对不可以病倒的。否则一旦出现任何情况,他都无力保护她。
他便努力地微笑,在她手臂上点了一下手指。
他是说“好”,他是想说将来一定要去她家里,一定要尝尝她妈妈亲手煲的陈皮老鸭。
见他终于又能用这样近乎轻松的态度与她交流,而不是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自己着急上火了,时年便长出一口气。
不由得眼睛里已是隐约含泪:“你也喜欢陈皮老鸭么?”
他又点了一根手指。
时年便微笑:“我外公在大学里教书,对食材和药材的规矩都严,所以原本我妈在娘家吃的陈皮都是新会的‘广陈皮’。广陈皮是用新会特产的大红柑的皮晒成的,用料十分严格。可是后来我妈跟我爸结婚之后,我爸当时还只是个基层的民警,家里需要陈皮的时候,也不能总买价格相对较贵的广陈皮。”
想起过往,她歪头一笑:“所以我妈心灵手巧,就自己用普通的桔皮晾晒成陈皮。除了广陈皮之外,常规的陈皮都是用桔皮,甚至橙皮晾晒制作的,在自家里就可以做,功效与广陈皮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所以每到秋天,我家窗上的窗帘都是一串一串的桔皮。一定要取熟透的桔子,所以那桔皮都是金黄的。跟秋天的阳光一个颜色,还随风飘满了桔香。街坊邻居到我家都说我妈手巧,家里连香水都省了。”
他听得忍不住轻轻微笑。
那样由奢入简之后,依旧能用慧心来染香平淡生活的母亲,生出来的女儿也一定同样的兰心蕙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