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切已经朝着有利于他们的形势发展了,不是么?明明爸跟她说过,一定会救出被困在那里的所有人,爸跟她保证说一定会救出那个对她来说十分十分重要的人……爸说让她放心地跟警员们先行撤离,爸说这里一切都有他,让她放心。
她以为终于可以在黑暗之外,在光明之中看见那个人的模样……她以为爸一定会履行对她的承诺的——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忽然发生了这样的大爆炸?件!
被困在黑暗里太久了,她的眼睛已经不适应光线,尤其是这样的巨大爆炸的刺眼光线,再加上急怒攻心,她便昏倒在了那片山坡上。
黑夜,像是谁巨大的黑色羽翼,悄然无声落下来,将她覆住。那火光冲天和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便被远远隔开,再也不会伤害到她。
可是她不想要这样的羽翼庇护,不想要啊!她宁愿被刺瞎了眼睛,也要睁开眼睛去看那爆炸的火光,以看清是否有爸和那个重要的人一起从火光中最终顺利逃生而出;
她宁肯被震聋了耳朵,也想去听那巨大的响声,借以分辨那爆炸声之中是否还夹杂着爸和那个人隐隐的呼唤。
她宁肯丢了性命……也不能让自己逃生,却将爸和那个人永远地留在大火里。
天,真的不能啊……
泪沿着鼻翼滑下,溜进嘴里,又咸又涩。
她困难地蹙了蹙眉,终于睁开了眼睛—龊—
环视四周,她明白自己是在医院里,而不是又在那漆黑而绝望的山坡上。
她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是安全的、温暖的、光亮的。可是她并未因此而有更多的惊喜。如果让她选,她更宁愿能穿越回那个夜晚,宁愿找再度孤单而绝望地站在那个山坡上,只要能多看一眼那场爆炸、那团大火。
只要让她还有更近的机会,去找回当年的真相,她便什么都愿意!
……后来呢?
后来爸虽然受了重伤,可是爸还是回来了,带着向远。
可是她明明悲伤欲绝,因为她清楚地觉得还有一个人被困在里头,终究——没能出来啊!
她攥紧被角,被心底再度涌起的绝望疼得无法呼吸。
她要真相,她要一个明明白白、完完整整的当年,这个答案中国警方最终的结案报告没法给她,向远的讲述也没办法给她,她自己的记忆就更是支离破碎……而目下,也只剩下皇甫华章的讲述,她还没有细细去聆听。
今晚说巧不巧,又是一场爆炸,一团大火吞噬了所有,这与她四年前的经历那么相似;而在闪爆之前,又曾经出现过诡异的小丑,这又与罗莎的经历何其相似!
她知道自己指尖冰凉——她知道,这样的巧合,不该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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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轻响,汤燕卿攥着手机走了进来。
蹑手蹑脚走到她床边,垂眸望着她,却只是片刻,便轻轻叹息:“你醒了。”
时年悄然叹了口气,便睁开了眼睛。
望着他:“你出去做什么了?是不是法医那边已经出来结果了?”
汤燕卿点头:“虽然大火破坏了许多dna,现场具体的dna检测报告还需要几天时间,但是法医方面基本可以证实那具烧焦的尸体就是熊洁。”
时年用力闭上眼睛:“……他们说她只是邻居家闪爆的受牵连者。你信么?”
汤燕卿垂眸凝望她,傲然冷哼:“扯蛋!”
时年便一下子坐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还头晕。
汤燕卿连忙奔过来扶住她。
时年抬眼望住他眼睛:“你说是谁想要杀了她?难道还是绑架的她的人么?”
“如果不是的话,那又会是谁?近来与她结仇的还能有谁?”
“可是如果就是绑架她的人的话,却也有些说不通——分明从绑架手法来看,那人似乎并不真的想伤害她;可是忽然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夺去了她的性命了?”
汤燕卿长眉也是轻蹙,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却顾及这里是病房,于是只将香烟放在鼻子底下轻嗅而过。
“近来与她结仇的人,除了绑架她的人之外,还有很多啊。比方说你,比方说我,比方说我爸……”
他挑眸望来,目光幽深:“从警方办案的角度,我们都可能成为嫌疑人。”
时年的心便一跳。
是啊,这么巧旁边的大草坪上就正在进行着一场为汤明羿助选拉票的社区聚会,所以有理由怀疑参与者都是倾向汤明羿的,那么里边说不定就有哪个支持者性子偏激,索性就近叫熊洁永远地闭上了嘴。
“至于那个绑架她的嫌犯……就算那人之前没有在身体上伤害过她,也不等于那个罪犯不会‘进化’。前次的手下留情,也许只是怒火没有那么盛;而随后就发生了什么事,促使他的怒火大涨,让他的犯罪渴望得到‘进化’,让他干脆要了熊洁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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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燕卿的语声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娓娓道来,可是时年还是觉得仿佛凌空一个霹雳,震得她两耳嗡嗡作响。
熊洁被释放——熊洁被杀死,这个过程之间突发的怒火……
她如何能不想到皇甫华章?!
事情再向前推,整个事件可以形成这样的关系链:她请求皇甫华章帮她寻找熊洁——>皇甫华章要求若能找到熊洁,就让她答应与他交往——>找到了熊洁,熊洁并无大碍——>她却拒绝了皇甫华章——>那天就是在熊洁房子外的小街上,皇甫华章一身的悲痛——>接下来熊洁就死在了这一场意外的闪爆里……
首尾贯通,至少从逻辑推理的层面已经能够前后印证。
可是证据呢?直接可以证明这条逻辑链条的证据呢?
指纹、dna,还是目击证人的证言?
全、都、没、有!
时年攥紧双拳,闭紧眼睛。
这样的计划周详,这样的深不可测……而这个世上,能够走近他身边的人,只有一个。
汤燕卿不可以,因为他是汤明羿的儿子,稍有行差踏错,就会牵连到汤家;而且警方办案需要太多的循规蹈矩,而那些律法层面的繁文缛节,那个人都甚至比专业的律师更谙熟,更懂得如何运用。
而传统刑侦,比方说老麦,因为找不到直接的证据,所以他们就更拿那个人无计可施。
若想找到证据,若想印证推理层面的怀疑,便只有一个途径:走进他的内心,从那个一切发轫的地方,找到最初的原动机、原证据。
而这件事……也许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到。
——这个人自然就是她自己。
而她与他之间的关联,也并非牢不可破。他是这样敏感、多疑的人,她稍有违逆、背叛,他就立即会后退一步,将心门关严,将她远远关在外面。
只有她能按着他的要求,遵守他制定的规则朝他走去,他才能接纳她,才能允许她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指尖冰凉,掌心都是汗。
她决定,这一切都要暂时瞒住汤燕卿。
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战实则早已开始,她感觉得到。他对汤燕卿的防备极深,倘若这件事有汤燕卿的一点主动介入,他就会立即关闭了通向她的那扇门。
在汤燕卿和他之间,只要汤燕卿出手,他就会明白她终究是选择了汤燕卿。那她就也终将彻底失去那唯一能走近他的机会。
她不能坐视良机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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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么呢?”
汤燕卿凝视她良久,终于忍不住截断她的思路。
她摇摇头:“还是在想熊洁……我明明距离她只剩下一步之遥,如果我中途不走神,不跟张三聊几句的话,也许我就来得及走进她家去。”
汤燕卿长眉便是一颤。
“如果你真的走进去了,那也许现在你也同样……!”
即便是设想一下这样的可能,也叫他肝胆欲裂!
时年便眯住眼睛:“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反过来推:也许就是有人想拖住我的脚步,不让我一同被炸死,所以才会安排了大草坪上的小丑,以及张三派发的传单?”
“因为那个人知道我一看到小丑,尤其是有些诡异的小丑,是一定会被吸引住的;而且张三派发的传单还是关于你父亲的,我出于礼貌一定会跟着聊几句。”
汤燕卿赞赏点头:“说得好。我已经叫皇上和关椋请张三回警局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