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殷南山高兴得很,雄赳赳气昂昂地跟赵老三约定了明早去揭榜,然后拽着葛藟兴高采烈出了茶馆。
葛藟一脸懵逼,直到走出了茶馆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揪着殷南山的后领哆哆嗦嗦地叫起来:“小师……小少爷!你在搞什么名堂,那可是咱们将近一半的家当啊!”他仿佛已经预见到未来流落街头卖艺为生的场景,殷南山揽客,他躺地上表演胸口碎大石……想着想着脸都白了……
“哎你又胡思乱想了,我告诉你,明天这一百两就会变成九百两啦,爱信不信!”
葛藟不知道这小孩哪里来的自信,却又无法反抗其淫威,忧心忡忡地回了客栈,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隔壁的殷南山却是酣然入眠,一夜好梦。
第二日,殷南山早早起床,对镜扎好发冠,端详了一番镜中的翩翩少年郎,忍不住叹了口气:“妈的,我咋能这么帅?!”随即得意洋洋神清气爽地出了门,顺手从隔壁拖出了眼底青黑的葛藟,向客栈外走去。
客栈外,赵老三已立在那里,身后是大群热情洋溢的围观群众。在城西,赵老三是地头蛇,打听到殷南山住哪里是很轻松的事情,殷南山也不惊讶。
赵老三终究只是个地痞头子,平日在茶馆胡吹海侃时也从未受到过这样多人的簇拥瞩目,一时间有些醺醺然,仰着脖子用下巴跟殷南山打招呼:“小子,走吧!”
殷南山觉得他的模样很滑稽,但是绷住了笑意,非常有范儿地一挥手:“大家跟我走!”众人山呼海啸地跟了上去。赵老三顿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嘿这小子还真会抢风头……
庞大的看热闹队伍滚雪球般壮大,毕竟这世上什么人都缺,就是不缺闲的人。
抵达睿亲王府时,队伍已有近两百人,将那王府所在的街道都堵住了,乍看像是土匪下山包围了王府。
王府的朱漆大门威严冷漠,伫立在晨光中,平添一份肃穆。
看门的门子听到喧闹,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结果被黑压压的人群唬了一跳,飞快地关上门往回跑。殷南山隔着门听到那门子大声叫唤,“王爷,王爷,不好啦,土匪杀进来啦!”于是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门子还挺可爱的。
相比门子的不淡定,睿亲王爷就显得冷静许多。
当门子重新打开门,睿王爷步履庄严地缓慢走出来时,殷南山也不由得紧张了一下,后面的围观群众更是齐齐往后缩了缩,喧哗声也小了下去。
“何事喧哗?”睿王爷问出四个字,带着森森的寒气,殷南山顿时明白了为啥他被人叫做睿阎王。这个蟒袍锦带的男人周身散发着寒冷的气息,面孔轮廓如刀削,并未皱眉,眉心的刻痕却依然很深,使他看起来随时都可能雷霆大怒,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睿王爷是当今越王的叔父,先王的弟弟。如今越王年幼,太后垂帘听政,睿王爷几乎可以说是摄政王。然而不知为何,他似乎对王位毫无兴趣,多年来一直老老实实地辅佐幼王,却没想过取而代之。
这样一个权倾朝野又被传说性格阴冷暴戾的王爷,饶是殷南山一向胆大包天,还是收敛了神色,不卑不亢地上前一揖,道:“王爷安好,叨扰了。小民是来为小郡主治病的。”
睿王爷勃然色变,先是激动了一刹,然而看清了殷南山的身量,见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郎,不由得冷了脸色,寒声斥了句胡闹,拂袖就走。
殷南山摸摸鼻子,苦笑一声,“王爷,治不好我的脑袋就没了,我犯得着拿自己性命胡闹吗?”
哎,年纪小就是缺乏信服力啊!殷南山有点后悔,早知道让葛藟易容扮成个老郎中,自己充当小药童了,这回准备不精,只能吸取教训了。
不过那句话还是具备一点说服力的,眼见着睿王爷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皱着眉冷冷道:“你当真能治?”
说实话,王爷也已经是万念俱灰,给他递根稻草就紧抓着不放了。
要是平时,他才不会理会一个小孩儿、一群草民呢,可这病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女儿从小娇贵,何曾尝过全身发痒又不得搔的痛苦!这半个月下来,她整个人都憔悴下去,精神萎顿,还没病死倒是快绝望死了。当父母的着急啊,可再着急也没用,王妃更是整日垂泪彻夜难眠,早已在几天前甘棠大将军说这病没法治之后,也跟着病倒了——愁苦难抑,累病的。
家里两个宝贝都缠绵病榻,朝堂上最近又是风云诡谲,睿王爷感到深深的疲惫。被他深深忌惮的那人束缚在摄政王的位置上,每日犹如脚踩薄冰,时时刻刻需要谨言慎行,既要震慑朝臣又要顺从幼王,不能有丝毫差错。
太累了!
他也不想整天阴沉着脸,被人叫做睿阎王,但是如果他太和煦,根本震不住面对幼王蠢蠢欲动的权臣。
听到这小孩的话,看到这小孩骄傲却诚恳的神色,睿王爷不知怎么的竟有了相信他的冲动。
大概真的是因为,一个人背负这些这么久,实在是太累了。
见殷南山自信满满地点头,睿王爷又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一番,犀利的目光把殷南山生生逼出了满背的冷汗。终于,他微微一点头,“也好。不要后悔。”
殷南山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微笑起来:“王爷慧眼。”
强行把葛藟留在外面看住赵老三等人,殷南山跟在睿王爷背后慢慢走进王府。
睿王府并没有因为女主人和小主人卧病在床而混乱。花园井井有条,草木修剪整齐,亭台楼阁静谧整洁,幽幽散发出酷似睿王爷本人的冷冽气息。偶尔有来往仆从,都是无声无息与王爷见礼,然后无声无息地走开,简直像一个个游走的阿飘。
极端的沉默与寂静中走了很久,殷南山忍不住开了口,“王爷,小郡主身体有恙,您书房里就别熏冷香了吧。”
睿王爷骤然停步,转过头,目光利剑一般刺来:“什么?”
殷南山打了个激灵,抽抽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嘿嘿。”